“好药又如何?不过是更苦的水罢了!本宫这些年喝了多少苦水在肚子里?实在是厌烦了,我不喝!”宇文柔珍生气地别着脸,不肯就着翠苹。
“贵妃姐姐这是身体不适,心情不好呢。翠苹把药先拿出去温着,让贵妃姐姐缓一口气,一会儿一口喝下,就不会觉得苦了。”缪凤舞进了屋,边劝着,边坐到了床边上。
宇文柔珍见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德妃妹妹见笑,那药实在是太苦了,简直不是给人喝的,翠苹你拿去温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既是熬了一晚上才得的,必是集方中精华,不苦才怪。贵妃姐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可不是越品越苦吗?你只要憋一口气,端起碗来一口灌下,还未觉出苦呢,药已经下肚了。一会儿你试试,我小时候喝药,都是用的这个法子,总能洒出去一半,喝下去一半,就算是我喝光了,我娘不但不骂,我还得奖我一块麻糖呢。”缪凤舞笑眯眯地拉起宇文柔珍的手,像是哄孩子一样,劝着她。
宇文柔珍叹了一口气:“我小的时候,身体可好呢,从来不生病。那时候不懂事,看别人生病喝药,不用读书练字学女红,还盼着自己也能生一场病,在床上躺几天,让人伺候着喝那种黑黢黢的药汤呢。那时候总觉得穿一身雪白的丝缎睡衣,头发散开,扎一根银色的丝带,浅青色的锦绣被子搭在腰间,手中端一碗药汤,有一种病弱之美,正经向往了好一阵子呢。”
“哈哈……贵妃姐姐怎么还有这等向往?我小时候天天听一墙之隔的街上有街坊的孩子玩耍欢闹的声音,只盼望着自己身体棒棒的,爹娘能让我出门去,跟那些孩子疯闹嬉耍呢。”缪凤舞跟她讲着笑话,欢快地笑着。
宇文柔珍摇头浅笑:“我在娘家的闺阁,就在我娘那座大院的后头,下人们连走路都像是怕踩到蚂蚁一样小心,哪里有人敢嬉闹?我长到快三十岁了,也不知道街坊里弄的孩子们是什么样子,从侯门入宫门,到如今真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意,成了一个孱孱弱弱的病人了,就是年纪大了,美感没了,光剩下病了,呵呵……”
“哎!”缪凤舞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面镜子,往宇文柔珍的眼前一放:“娘娘你自己瞧瞧,这可不正是一个娇弱的仙子吗?我记得那年第一次进宫,从德胜门外往里一看,锦绣团簇之间,我打眼就被娘娘的脱俗气质吸引住了目光。娘娘是我们这座皇宫里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下的。”
宇文柔珍也不往镜子里看,接过镜子往被子上一扣,指着缪凤舞道:“若说我是这宫里最美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出了宫去。你就别来欺负我这病弱之人了,我听着那话都不像夸赞,倒是嘲讽呢。好歹昨儿我突然发了病,也算是帮了你一回呢,你感念感念我的好处,说些正经话吧。”
缪凤舞也不介意,自己笑得很爽朗的样子:“我时时都在感念着贵妃娘娘的好儿呢,不光是昨儿娘娘不经意间帮我了一回,平日里娘娘有意地帮衬也不少呢。在这座皇宫里,我需时时念着好儿的人,就属靖孝长公主和贵妃娘娘了。”
宇文柔珍不依地摇了一下缪凤舞的手,对一旁的含香和翠苹说道:“你们听听,临了还是阿昭排第一,我排第二,当着我的面,你就不能将我放前头?”
两个人女人又说了一会儿笑话,宇文柔珍的心情好多了。翠苹趁机将药端了上来,这一次宇文柔珍没有拒绝服药,真就照着缪凤舞的话,捏住鼻子屏住气,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光了。
翠苹给她喂过蜂蜜水,然后感叹道:“德妃娘娘以后常来我们媲凤宫吧,你一劝,我们娘娘就肯服药了。否则的话,奴婢自己喂她喝一碗药,正经费好多的口舌,娘娘还是不肯呢。”
缪凤舞点头:“我昨儿可听周太医说了,贵妃姐姐这病,只要肯认真服药,慢慢调养,必是会好的。贵妃姐姐要爱惜自己,毕竟这一条命,娘生爹养一回,来这世上一遭不容易。苦也好甘也好,努力过了,将来也有脸去见爹娘不是?”
宇文柔珍轻轻地垂了头,一绺头发挡在了她的侧面,看不出她的表情。
缪凤舞也没打算一次就劝服她,告辞出了媲凤宫,回去了。
因为两日后就是受册仪式,春顺带着人,在赶着修复昨晚着了火的后殿。一上午的时间,门窗换好了,便看不出走水的迹象来了。
到了下午,司服局的人来给缪凤舞试穿试戴翟服品服以前凤冠,着实忙碌了一阵子。等到那些人走了,缪凤舞正待休息片刻,有人进来通传:广乐司舞教坊的柳教习说要有急事求见德妃娘娘,因为娘娘在试衣,她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了。
缪凤舞愣了一下,自从她离开舞教坊之后,便与那些人无甚联络了。倒不是她尊而忘卑,一则舞教坊里发生过令她不堪的事,那个林大海身为皇后的人,如今仍然做着广乐司的都监,她不愿意听到或见到与这个人有关的事,二则她又不想学皇后娘娘,做那种从舞教坊增养出几个傀儡的事来,除了年节看个歌舞,她与广乐司便没有什么牵涉了。
更重要的一点,实在是这几年她自己起起落落,无暇想起当初舞教坊里的事。
柳花纤是她在舞教坊时,唯一一个对她友善的人。但是她觉得提携了柳花纤做了教习,也算是对得起她了,那时本无深交,现在也没有来往的必要。
因此她这几年来,甚少见到柳花纤。
此时听说她有急事,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忍下了疲倦,让人去引柳花纤晋见。
柳花纤垂着躬身,从外头进来后,跪在离她三丈开外的地方,行叩礼:“奴婢给德妃娘娘请安。”
“柳教习快起来,含香,给柳教习看座!”缪凤舞虽然累,不过也不愿意被人说得宠忘形,挺着腰身坐在椅子,客气地对柳花纤笑着。
“奴婢不敢在娘娘面前坐。”柳花纤也不起身,只是抬起头来,用恭敬的目光看着缪凤舞:“奴婢此来,是为了向德妃娘娘通报一件事,关于曲教头的……”
缪凤舞一听事关曲筑音,马上当了心,让含香扶起了柳花纤,给了她一张凳子坐下:“柳教习有心,曲师父在广乐司过得好不好?”
“如若过得好,奴婢就不来找娘娘了。奴婢曾经数次劝曲教头,让他自己来跟娘娘说。偏偏他那个清高孤傲,不肯进内宫救娘娘。奴婢少不得多一回事,娘娘不怪罪就好。”柳花纤先来一通开场白。
缪凤舞听着心急,问道:“怎么?曲师父在宫里住不惯吗?”
“有好琴有好的乐师,曲教头自然是很开心的。只是那个林都监,开始时对曲教头还挺客气,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娘娘要扶持曲教头坐上都监之位,便开始处处刁难曲教头。”柳花纤一提起林大海来,满面愤愤之色。
缪凤舞心中当即来了气:林大海那头肥猪,欺负完了徒弟,如今又欺负师父,这一次若是再饶过他,她就对不起曲筑音这位授艺之师!
“柳教习详细地说一说,本宫也好做到心中有事。”缪凤舞心中恼火,面上却未流露,让柳花纤继续说着。
“广乐司那一张焦尾琴,一直是镇坊的宝物,以前的教头技艺平平,也不敢去动这么珍贵的琴。曲教头号称琴仙,又是爱琴之人,那张琴配给曲教头用,岂不正如宝剑配英雄、明珠配美人吗?起先林大海对曲教头客气着呢,亲自将那张琴搬出来,给曲教头用。前儿也不知怎么的,夜间烛台翻倒,竟将那琴的琴尾烧坏了一截。林大海就诬赖曲教头,非要他赔偿,说那琴当初从民间一位收藏家手中购得,花了十万两银子。如今烧坏了琴尾,少说也得赔两万两。”
柳花纤气呼呼地,忘记了缪凤舞德妃之尊,直眉瞪眼起来。
缪凤舞一听便知,必是林大海想要陷害曲筑音,故意烧坏了琴。这种手段在宫里并不稀罕,但是上位之人用来诬赖下位之人,那是一用一个准儿。
曲筑音清贫一生,别说两万两,两百两他都不见得能拿出来。
柳花纤说完了这件大事,接着絮絮告道:“还有,曲教头身边侍奉的人,原本是林大海分派过去的,一个一个像大爷一般,如今曲教头连衣服都得自己洗……还有,曲教头的伙食差得,连我这个教习都比不上……”
柳花纤一桩一件细数,缪凤舞早气得七窍生烟了。她不等柳花纤说完,对含香一摆手道:“备轿!我去会一会林都监,看他到底要怎的!”
柳花纤一听缪凤舞要亲自去教训林大海,当即就转恼为喜,赶紧起身侍候着,扶缪凤舞出宫。
缪凤舞乘上一顶小轿,直奔着广乐司而去。一路上,柳花纤的嘴巴也不闲着,又叨叨出林大海的数条罪状。
轿子在广乐司的门外停下,缪凤舞下了轿,守门之人一眼认出她来,赶紧上前行礼。缪凤舞也不等他们跪安稳了,人已经迈进了门槛儿,直奔着林大海的屋子去了。
还跨过那扇分隔前后院的月亮门儿,缪凤舞听到后院一阵争吵之声。她边走边辨,没有听到林大海的声音,居然让她听到了行曜与马清贵的声音。
这两位在广乐司吵什么架?
缪凤舞隐隐觉得,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她急走几步,穿过了那扇月亮门,就看清了后院的情形。
只见院子当间儿,林大海那比肥猪还要宽大的身子,死挺挺地倒扣在青砖的地面上。在他的身旁有一滩的血迹,沿着地面的砖缝,流到了旁边的花圃子里。
缪凤舞心中一惊:看这情形,林大海已经死了!
站着的有好多人,林大海身边伺候的一些太监们,都股栗栗地立在那里,没有人敢说话。曲筑音也冷着脸,站在行曜的身边。
这些人都在惶惶地听着行曜与马清贵吵架。
“王爷是尊贵之人,何苦与这等奴才们一般见识?后宫之中自有规矩定法,奴才们犯了错,该交给洒家,审过之后要杀要剐,也有慎刑司处置。王爷终究是宫外之人,只是暂住在宫中,跑到这里来动刀动剑,似乎不太妥当吧?”马清贵是一个连太后与皇上都敢要挟的人,自然不惧与行曜对峙。
行曜又岂肯听一个宦官跟自己叫嚣?他怒目圆瞪,指着地上林大海的死尸道:“狗奴才欺人太甚,自己烧了琴,讹曲先生两万两银子!不给就要搜屋打人!曲先生可是皇上与德妃娘娘从宫外带进来的人,他都敢这样欺负,到底是谁给了这种胆量?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人吗?”
马清贵撩一眼曲筑音,说道:“焦尾琴是宫中花了大价钱从民间购得的,曲教头既用了,就该懂得爱惜。这样的名贵之琴被他给烧坏了,论理就当赔!王爷说是林大海为诬陷他,派人烧了琴,可有证据吗?”
“曲先生爱琴之人,恨不能将焦尾琴供起来,从来都不会将烛台香火一类的东西放在琴的旁边,又如何会有不慎烛台翻倒,烧了琴之说?本王杀一个奴才,还用先问过马总管吗?马总管你先论一论自己的品级,再来本王面前叫嚣吧!”行曜不屑与马清贵辩论,说完这一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他一侧身,一眼就看到缪凤舞站在月亮门内,正在听他们争论。于是他一招手:“正好,德妃来了,马总管若是觉得本王处治不当,向德妃投诉吧,如今她管着后宫呢,总有说话的余地了吧?”
马清贵冷冷地看了缪凤舞一眼,哼道:“王爷弄错了,德妃只管后宫的众妃嫔起居沐汤衣物的事宜,这广乐司的事,还是洒家的权力范围,德妃也是插不上嘴的。”
缪凤舞一听这话,抬脚就走过来了:“不必问过本宫,威定王身为皇亲皇弟,先帝赐封的超品级王爷,在这后宫之中处治一个奴才,想必还不用接受三品内侍监的盘问吧。按照马总管的道理,本宫也管不得,王爷也管不得,这皇宫里便是马总管的天下喽?”
马清贵耀武扬威惯了的,一梗脖子,仰着他那张白胖多褶的面孔,冲着缪凤舞说道:“宫中各司其职,向来如此,不会是因为德妃娘娘上了位,规矩便要改了吧?林都监有错,威定王就该来告诉洒家,洒家查明之后,自然做出处断。如果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这座皇宫里动刀动剑,任意处置奴才,那内侍省是做什么用的?干脆奏明皇上,撤了算了。”
缪凤舞站在曲筑音的身旁,冷然面对马清贵:“马总管要撤掉内侍省,本宫倒是可以代为向皇上转达,只怕马总管在宫里横行多年,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呢。林大海的事,即便威定王爷不处治,本宫此番来,也是要找他算帐的!曲先生是皇上赏识之人,奉旨进宫,调教宫乐坊的。林大海不但不予配合,反而多方刁难,烧琴陷害!即便他现在还活着,本宫也绝不会饶过他!”
“娘娘说林大海刁难曲先生,烧琴陷害他,可有证据吗?”马清贵逼问。
“当然有!我就是证据!”柳花纤本来是忌惮马清贵的,但是看见曲筑音在场,她就有了勇气,“德妃娘娘刚才所说之事,都是我亲眼所见!马总管若是不信,随便叫来几个乐师来问,他平时是怎么克扣欺凌我们这些人的?他这样的人,死有余辜!”
“就算他死有余辜,那也是洒家的事!威定王爷擅自处治洒家的人,洒家要找太后说理去!”马清贵见他们这边人多,一时也抢白不过,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别说你找太后说理!你就是找玉皇大帝说理,本王也不怕!本王还就不信了!宫里什么时候让一个老阉竖霸了天?这座皇宫是姓行的!你最后放清明一些!否则说不定哪一天,本王的剑就会抹到你的脖子上!”行曜火爆脾气,冲着马清贵的后背,怒斥了几句。(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