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下,宋显麟跃到了岸上,将她往地上一放:“上岸了,松手吧。”
缪凤舞小心地睁开眼睛,往脚下瞅了瞅,确定自己真的上了岸,而不是被他丢在某一片荷叶上,这边长舒出一口气来,感觉到胸口因为窒息,有一点火辣辣的痛。
然后她听到宋显麟说道:“缪美人饶了在下的腰吧,已经被你掐出淤青来了。”
缪凤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正紧紧地掐着宋显麟的腰,指甲都透过他的衣服,陷进他的肉里去了。
她像被火烫一般,倏地缩回手,口中却强辩道:“谁让你非要捎上我?你可以不带我来的。”
宋显麟偏脸看了一眼幽暗的河面,愉快地说道:“在下不欲勉强缪美人,既然缪美人不愿意随来,那就请回吧。”
缪凤舞气结,恨恨地瞪着他。他却脚下一旋,往太极宫的宫墙那里去了。
回是回不去了,除非她有胆量绕到正门,接受守宫侍卫的盘问,上禀行晔,将她从那座拱桥上带回去。她虽然跳起舞来姿态轻盈,可是那跟踏莲过河还是两回事。
于是她不得不跟上宋显麟,今晚被他劫了来,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宋显麟回头见她跟来了,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两人来到宫墙之下,缪凤舞仰头看那两丈高的宫墙,口中道:“估计要你直接飞上宫墙,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要是我自己,当然没问题……”话音未落,他已经抄上了她的腰,带着她往起一跃。
缪凤舞这次镇定多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了地面飞起来,不过没有直接跳到宫墙上去,而是在墙下一株松树的树梢上借了一下力,再一跃,便上了宫墙。
为防被人发现,宋显麟在墙头之上未做停留,身子一纵,就飘向了太极宫内。
初见那日,那座令缪凤舞心驰神往的天宫神台,她此时终于能置身其中了,却是在一片昏暗的夜色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宋显麟倒是轻车熟路,扯了她的袖子,带着她一路飞跑。快接近主殿的时候,因为缪凤舞脚下有声,他便再次携住她,将她带离了地面。
缪凤舞只跟着他一通飞奔,也不知道自己都走了些什么样的路,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眼前的建筑,是一座大殿的后身,只是她依然不知道,这是哪一座殿。
往大殿内望去,那里掌着灯,而且灯火通明。想来行晔进了太极宫后,到的就是这个地方。
只是那大殿独立拔起在一片空地上,前后开阔无一物,难道要他们趴在后门上,去听取殿内的动静吗?
缪凤舞心中担忧,却不敢出声去问。宋显麟也不说话,他集中目力四下观瞧一番,确证附近无人,他小声交待一句:“稍等我片刻。”
然后他如深夜中出没的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蹿了出去,几个起纵,就到了大殿的西侧,一闪身,不见了。
缪凤舞静静地陷在黑暗之中,等着他再度出现,紧张地心“砰砰”直跳。她自己被那清晰可闻的心跳声吓住,使劲地摁着胸口。
没一会儿功夫,宋显麟便如夜猫一般,又蹿了回来。他也不说话,直接携了缪凤舞,往大殿西侧潜过去。
这座大殿四面开门。如若白日里来看,会发现在西侧这六扇高高的棂格门上方,是那种雕花漆画的檐头。此时,其中几处木制檐头已经被宋显麟卸了下来,露出一个可供一人进出的洞口。
宋显麟将缪凤舞从那个洞口送了进去。缪凤舞借着微微的夜光,发现自己从那洞口钻进来后,直接就趴在了一根巨大的檩木上。
那檩木既圆且滑,又粗得超出了缪凤舞的合抱。她担心自己就会从那上面滚落下去,又不敢出声求救,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扒着手下的檩木。
身后宋显麟钻进来后,站在那檀木上面,将她提起来,带着她悄悄地从这头走到那一头。
缪凤舞不熟悉这大殿的情形,宋显麟身为内宫侍卫统领,他对这宫里的所有建筑都了如指掌。
这座大殿其实是太极宫的后殿,名叫宣和殿。以前先帝在时,这里是他在后宫中处理政事的地方。现在这里的主殿供着先帝的牌位。而他带缪凤舞爬进来的这里,是宣和殿的西暖阁,平时做为备祭之用,存些香火香炉等祭祀用品。
如果从地面上进入这座大殿,会隔分出主殿与东西暖阁来。但是如果从棚顶上进来,那么这座大殿整个是相通的。
宋显麟不愧是少林名师教出来的徒弟,带着一个人,于一团漆黑之中行走于檩木之上,丝毫不闻响动,比一只猫还要敏捷无声。
而缪凤舞,今晚已经被他折腾得麻木了。人既已经到了这屋顶上,是死是活就由不得她,还不如安静些,少找些麻烦。
宋显麟边走边听着下面的动静。终于,他停了下来,小心地将缪凤舞放趴在那圆檩之上,他自己也与她对头趴着,一手抓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掌摊平,往下面的木质吊顶上摁下去。
宋显麟的手掌只在那上面放了一会儿,那个地方的木板便神奇的消失了!也不见有火烧的迹象,就有一个掌形的漏洞出现了缪凤舞的眼前,随即她便看到了主殿的一角。
宋显麟如法炮制,又制造了另外两个漏洞,整个宣和殿主殿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缪凤舞屏住呼吸往下瞧,只见大殿的正北方,是一个祭祀的牌位。在白色帏幔的掩映之下,可见北墙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是一个金冠龙袍,白面长髯的男子,面肃神威,长目剑眉,与行晔有几分神似。
不用猜,这位一定是行晔的父皇,前朝光熙帝行珩。
那画像的前面,是一个宽大的案几。案上摆着牌位香鼎,以及各色供祭果品。
目光再往前移,缪凤舞便看到了行晔。他大概也是刚刚进来,正点燃了一炷香,叩拜过光熙帝的遗像之后,起身将那炷香插进香鼎之中。
然后他仰望着光熙帝的画像,开口说道:“父皇,儿臣又来看你了。近日来,朝上诸事纷烦。东南水灾,起于河祸,儿臣已经批了银子去治理河道。西北戎狄闹事,倒是有备而来。不过蓝将军常年与那些蛮夷之人打交道,对他们的战术了如指掌,破敌已指日可待。三国联盟依旧牢如铁桶,只是那吴、梁二国越来越不济事了,只要拖住陈国,时机总会来的……”
缪凤舞听他说这些,抬头瞪了宋显麟一眼:这不就是一位皇帝来凭吊他的先父皇吗?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将她拎着飞来飞去,如梁上君子一般,趴在这宣和殿的棚顶上看一回吗?
宋显麟努了努嘴,示意缪凤舞接着听下去。
“儿臣自登基以来,终日惶惶,唯恐败了父皇一生勤政留下的大好江山。眼下看来,儿臣所作所为,谨循父皇的前功伟绩,倒也是政清人和,国势强盛……不知道父皇在天有灵,可会对儿臣的评价有所改观……”
行晔说完这些话,又盯着那画像默然片刻,抬起手来,冲身后一勾。
还没等缪凤舞偏头去看他身后有什么,便听到“铮”的一声琴音悠扬响起。行晔在琴声响起之后,慢慢地了转了身,往殿下西侧望去。
缪凤舞随着他的目光,偏了头努力地看过去,终于在西侧那里,看到一个琴台。琴台后面坐着一位女子,正扬手拨琴。
令缪凤舞惊讶的是,那女子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着一个面具。
而她手中所弹的曲子,缪凤舞只听一个开头,就辨了出来---竟是《雁渡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