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苍从案盘里拾起茶杯,给冷双成斟了一杯香茗,笑道:“大哥相信的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只是不知初一,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她细心地为木迦南添了热水,又将一盏豆腐糕放在案几上,磕出轻轻一响,让他知道宵夜就在手边。
她的举止轻柔,言语温和,即使专司添茶倒水琐事,脸上也无怿色。如此平息近人,实难让人将她与王妃身份联系起来。
简苍逃出辽军势力范围,来到议和地界,平时伏低露弱,多去不显眼处打杂,不与他人结交,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年。冷双成一来,就打破了她伪装的平静,多少让她有些担忧。
冷双成谨慎答道:“萧二公子委托我来探望王妃,并嘱托我带王妃,另去安全地方。”
简苍笑容一滞,道:“是二公子么?”
“是的。”
简苍咬了一下红唇,看似犹豫,复又柔柔笑道:“也罢,只要不是侯爷来,总归都是好的。”
冷双成请示:“两位可否即刻启程?”她用巧语引得银光带队离去,需抓紧机会。
简苍看了看沉静坐着的木迦南,面色仍是犹豫。冷双成暗奇,思索着,莫不是其中还有隐情,让王妃不敢爽快离开?她朝简苍微微笑着,并不催促。
简苍转眼看着教坊大门外,双肩突一瑟缩,悄悄朝木迦南座位旁移了移。
垂柳街道上,缓步行来一道修长身影,黑袍凛然,俊容穿透月色,送出了眉梢眼角处的佞气。
冷双成看明白了,简苍害怕见到萧玲珑,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空场让了出来,观察着随后的变化。
萧玲珑披着夜色月影进门,伸手拈起一块豆腐糕放进嘴里,默默抿化了,说道:“味道不错,正好肚饿,我全收下了。”
简苍不看他的脸,微垂螓首,手指紧紧抓着衣襟,崩出了指骨里的白。
萧玲珑淡淡看着她:“你可知,这两年来,萧政没有盛情搜捕你回去的原因?”
简苍摇摇头。他不紧不慢说道:“据闻他新纳了一名姬妾,肤白貌美,极是宠爱——你还想回去么?”
简苍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手指还是苍白的。她逡着眼去瞧冷双成,额上渗出微汗。冷双成冲她笑了笑,她想都不想,躲到冷双成身后。
冷双成站着不动,温声道:“王妃想好去处了么?没想好去处,可要跟着二公子走了。”
简苍摇了摇冷双成衣袖。“我和大哥跟着你吧。”
夜半,一辆青布大车驶出舞乐教坊,趁着夜色向镇外赶去。乘客三名,唯冷双成马首是瞻。她将马车停靠在镇口的孤巷里,等待古镇大门的开启。简苍紧紧挽着木迦南的手臂,紧挨着他,露出了车厢里一大片空地。萧玲珑毫不客气地伸直长腿,斜依在壁角,抱臂打量着木迦南的容貌,看到简苍怯生生地瞟过来一眼时,就对她微微一笑。
简苍肤白,瞧不出苍白的脸色,但能让冷双成清楚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紧张神情。冷双成打开车门,掀开垂帘,对萧玲珑说:“你去外面守车吧。”
萧玲珑慢腾腾地弯腰走向车外,尽管冷双成已经避让出空处,他依然要擦到她的身子,将清淡气息拂落在她耳边。她剜了他一眼,他笑了笑,依然懒洋洋靠在门边,回头看着车内。
冷双成请简苍持好灯,烫了银针,替木迦南施针疗治眼睛。她跪在木迦南膝前,用左手抬着右臂定针捻穴,温和说道:“攒竹、晴明两穴会有少时疼痛,先生且忍一忍。”
“有劳了。”
冷双成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蝴蝶振翅、蜻蜓点水,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得木迦南皱一下眉。木迦南没有多大反应,倒是车外的萧玲珑遽尔冷了脸色,转头撑臂靠在车门上,不去看里面那一幅幅温柔的貌态。
施针完毕后,冷双成开出药方,唤萧玲珑去抓药。
萧玲珑跃下马车,垂眼问:“为什么使唤我去?”
冷双成将药方折好,压低了声音,不愿吵醒车内已睡着的简苍。“玲珑久病,常去医庐配药,比任何人都熟悉内情一些。”
萧玲珑淡淡道:“我不去。”
“为什么?”总不能让他来守护,一见到他就害怕的简苍。
他认真说道:“木迦南一来,就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我看了不乐意。”
冷双成微冷了眉眼。“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待人,从来不曾厚此薄彼。”
萧玲珑突然伸手抚向她脑后,压着她朝他的脸挨近了几分,她马上反应过来,滑步后退,挣脱了他的锁手招式。
他哂笑:“看到了吧,你与我,从来不曾气息相闻过。但你距离木迦南不过五寸。”
她敛容道:“玲珑将自己与先生作比,是想认我做主人,在跟前争得一份宠么?”
他伸指挑了挑她脸下,淡然道:“绷着脸做什么?我俩既有同室共眠之谊,又有同穴共苦之情,关系自然不一般。你待我笑上一笑,我就觉得心花怒放,再使唤我做任何事,也简便多了。”
她也淡然。“我为你采药,你为先生抓药,公平至极。去不去,随你心意。救不救你,看我心情。”
他对她笑了笑,拿起药方离开。
冷双成钻进马车里,简苍靠在木迦南身旁,依然睡得安稳。木迦南稳住手臂维系着简苍的姿势,右手缓缓拨动佛珠,默念经文。
冷双成安静打量着他的眉眼,从他身上,去捕捉师父梅落英的影子。诵念完毕,木迦南将佛珠收进胸口上衣袋里,轻声道:“初一?”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