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里潮湿而寒冷,渗进一些微光,足够让萧玲珑看清冷双成的情况。她痉挛了许久,纤长的身躯弯成一道弓,反弹在稻草与衣袍铺垫的石床上。无数的汗水从她额头、领口、四肢滑落,将干透的血衣染湿,水渍如此之多,使得他区分不了,溅落下来的到底是汗珠还是血滴。
冷双成死死咬着唇,咬出了血腥味,神智稍稍清醒了一点。越来越多的血汗流淌下来,像是春暖时节化开了一道雪人,将她的意识逐渐消融了开去。
“为何要这样对我?”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在坚硬的石块边缘磨蹭,擦出血来,以此来抵抗从骨头里冒出的痛意,“为何要这样对我……”她喃喃说了几次,模糊吐出一个名字:“秋叶……”
萧玲珑扑上去抱住了她颤抖的身子,用有力的臂膀将她箍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做,就能转走她的痛意。他一叠声地唤着“初一”,不让她的意识陷落进最黑暗最痛苦的地方去。
冷双成兀自喃喃念着秋叶的名字,闭眼战栗了很久,一股极冰冷的痛意开始从心口蔓延,像是海浪一般冲击她的四肢,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骨节都要惨遭碾压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毒血在奔腾流转,带着寒冷的气息,待她生生压制下去时,寒气又变成热焰,焚烧着她的血肉身躯,摧毁着她的神智。
“放开我!”巨痛恍如一根看不见的铁棍,击打着冷双成的头骨。她嘶声喊道:“放开我!”
萧玲珑不忍放开她的身子,却又听得她厉声唤道:“躲远些,萧玲珑!”
他看到她的脸绷得极冷极白,无奈放开了她。
她突然弹起原本弯曲的身子,硬生生地朝石壁上撞去!
萧玲珑想都不想,合身扑过去,还未捞起她,她又绝然地迸发出一股大力,撞向了壁上突出的石棱,直撞得头破血流,即使被蛮力拉住后,她依然举起伤臂,狠狠磕向了尖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至此,她的心智已全部丧失,只是挣扎在黑暗边缘时,还不忘出声撵开萧玲珑。
萧玲珑大恸,死死搂住了冷双成的全身,将她的手脚都塞进怀里去,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道:“初一,初一,别睡过去——”他弓着身子,慢慢地摇晃着她,一点点地感受着,她在怀里筛糠般的颤抖。石穴里那么静,他听得清她的骨骼一寸寸压轧的声音,格格格的响着,像是点燃了闷湿的爆竹。
“为何是你受苦?”他哽着嗓音说道,“我宁愿换成是我!”
他不期望她能听得见,一直在轻晃着她。她大概痛得狠了,又没法昏死过去,索性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臂。他忍痛一动不动,任由她发力啃咬,血腥味透出了衣袖,他依然不撤手,一直待到她的两瓣牙齿重合了。
两道互相依持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一清醒一迷乱,静静捱着时间的流逝。疼痛终于发作完毕,耗尽了冷双成的精力,她松开手脚,松软地倒在萧玲珑的怀里。
萧玲珑拍了拍她的脸,见无所应,将她放在石床上,取来全部的衣物,覆盖在她身上。
她睡得无声无息,呼吸凝滞,要等许久,才知道换气一次。他盘膝坐在她身旁,仔细看着她的睡容,只盼她能转醒一次,唤一唤他的名字,再笑着说“怎会又肚饿了?”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住唇,逼退满眼满心的泪意,暗自发誓,哪怕今生做奸佞,也绝不能再背负初一的恩情。
她待他,宽厚和蔼,尊重守礼,即使深陷雷霆追杀之中,也未想过弃他而去。
他亲眼目睹她毒发的痛苦,心里像是被锥子扎过了一遍,从七窍八孔里流出血泪来。
冷双成昏睡了七日,气息近无。萧玲珑一有机会就守在她身边,将叶尖对准她的嘴,给她喂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汗血干透后,身形消瘦了一圈。外面无论下雨还是刮风,她都没有知觉,像是已进入了冥死境界。
萧玲珑时刻探她的气息,发觉她没有呼吸,曾经慌得跌落山道上去,直想着绑来一名郎中给她好好地瞧一瞧。待他冲进风雨中去,被冷雨一浇头,又冷静了下来,他跃进洞去一探,果然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才吞下了闯进瀛云镇医庐的心思。
在冷双成昏迷的第五日,曾有大批军士搜山。五步一岗,十步传报,结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沿着河岸、河道、山路缓缓推进,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另有穿着短衣的衙役爬上山来,探寻每一处罅隙,用木棒敲着大小洞口,轻轻唤道:“冷姑娘,萧公子,官府已放红榜,有请俩位贵客回去。”
萧玲珑屏住气息,留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心底先是一阵冷笑,讥笑世子府竟不惜靠官府来传话,引得他们回去自投罗网。可他转念一想,突又明白了不一样的意蕴。
衙役们尊称他们,且表明官府已放榜,宣告于世人前,意即绝对不会再出尔反尔,诳骗他们去做什么。
换言之,短短五日过去,追杀令已被替换成邀请函,在搜查时广而告之。
萧玲珑猜不透此事背后的目的,打定主意不显身。他担心再遭围剿追杀,先备好了应对的法子。他抓来一窝猞猁,放在外洞穴内,天天捕来兔肉喂养它们,使得它们逐渐适应了共处的生活。待来人搜山时,母猞猁受惊,蹿出去吼叫,自然引得衙役进洞查看。内洞的洞口已被封死,只有一窝小猞猁遍地爬着,衙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将此处当作寻常的山洞,贴了标识就匆匆离去。
萧玲珑带着冷双成躲在洞里,安然度日,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打扰。前七日冷双成在昏睡,他还曾抽空摸到瀛云镇外的渡口处,扮作一名渔夫,与过往的客人攀谈,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兄长为了捕杀他,不惜派出一支乔装好的西营教头队伍,被世子以流贼生事为名尽数屠戮;官府当真张贴红榜,言称他剿灭流寇有功,可抵罪,已撤销了追捕他的告示,只字未提真正的功臣。
官府不提初一,自然是想隐瞒她的所做作为,不将她显露在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