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被他抱在怀里,被喂着吃东西。她问他,“吃东西不是要花钱吗?你不是没钱了吗?”
季章道,“我拿东西换的。”
“你拿什么换的?”
季章不语,只将热乎乎的包子喂到她嘴里。
小郡主道,“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对不对?”她停顿了下,疑惑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季章道,“你不是饿了吗?”所以别再说别的了行不行?
小郡主自小就是个认真的脾气,你对她好,她就绝不辜负你。你看她从小在娘和姐姐的打压下长大,都没有长歪,就知道她本性善良,知道谁是真的向着自己,并不被表面所迷惑。
在季章的疑惑下,怀里的小郡主站直,掀起自己的头发,露出耳垂上的紫色耳钉,“好看吧?”
“嗯,很好看。”
小郡主笑得开心,跟他悄声说,“这是我偷我大姊的。”
季章惊讶,看着小郡主把耳钉卸了下来,放到他手中,“我娘不让我打耳洞,我悄悄打的。然后我又偷大姊的耳钉戴,被她发现,跟娘告状……我今天就是被她们说得可惨了。你拿去当了吧,把你的东西换回来。”
季章怔怔看着她。
小姑娘目光开始忐忑,“不够吗?可我大姊的东西,大家都说很贵重啊。那我再……”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玉手镯,踟蹰半天,要卸的时候,被季章拉住手腕。
季章轻声,“以后不要这样,被人骗了你都不知道。”
“季大哥对我这么好,你怎么会骗我?”小郡主歪头笑看他,“我看书上说,外面有当铺可以换银子,你去当了吧。反正是大姊的东西,我又不心疼。”
真是心宽的小姑娘,说完还抿嘴笑。
季章在她的催促下,去当铺换了钱,把自己的东西赎回来。小郡主要去看杂耍,不想跟他再走一段,季章只好同意。他之前明明时不时回头看她,她站在墙根下,眼眸笑盈盈的望着人群,拍着手跟大人一起笑。但他最后一次回头时,竟发现小姑娘不见了。
季章凛然,顾不上跟老板说话,就跑向了杂耍人群。他以为她人小看不到,就挤了进去。季章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低着头找人,遭了无数白眼,仍然没见到小人儿的身影。
他心中焦虑,要找人的时候,竟发现自己连小姑娘叫什么都不清楚,“喂!”
谁知道他要找的是谁?
季章出了人群,让自己冷静,想周围行人打听,“八岁大,这么高的女童,长得漂亮……”
他一路寻着人问话,忽听到一声小猫般的声音,“季大哥……”
季章猛地循声追去。
小郡主就是被坏人掳走的。
她看杂耍看得高兴,头顶一黑,一个罩子当头罩了下来。她这么小的人,周围的大人都难以注意。她呜咽了两声,隔着麻袋,嘴被捂住。
泪眼汪汪的小郡主害怕得不得了,却强作镇定,咬着唇不敢发声。坏人以为她吓傻了,都没走多远,在一个小巷子里就把麻袋里的小姑娘放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她,“这皮相真不错,估计能卖不少钱……”
小郡主瞅着机会就往外跑,嘴里叫着,“季大哥季大哥……季大哥救我……嗯!”她后脖颈被重重一敲,人就被提了起来。
季章奔到巷口,就看到小女孩被一个人敲晕扛到了背上。小女孩眼中的泪,把他的心口一下子灼烫。他目光寒冷,看向这几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握紧了腰间长刀。
少年身形凛冽,目幽似冰,几步窜来,身影如浮光残影,众人头皮一麻,知道这是遇到练家子了,但到手的东西,怎么会吐出来?
几人叫道,“老六,你带着人走!我们堵住这个人!”
那个叫“老六”的毫不含糊,抱着小郡主跑出了巷子。季章要追的时候,又被同伙围住。少年看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出手。
这些人想止住他的路,未免太小看他!
季章不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这几个人却着实给他带了麻烦。等他出巷子的时候,那个“老六”去了哪里,已经找不到了。
心焦似火,走避不及,万箭穿心!
季章天黑的时候,出了城,才在一个小山沟里,追上了那个老六,把小郡主救了下来。那个老六看少年一脸凶悍地走来,心里也恐惧,一不做二不休,他竟然伸手要掐死怀里的小人儿。
季章出手杀了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闻到血的味道。
他本应害怕。
但当他跪在血泊中,把泪眼汪汪的小女孩抱入怀抱时,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轻松感。
小郡主在他怀里哇的大哭,“季大哥!”
“别哭,”他拿手给她擦眼泪,“别怕。”
小郡主抽泣着,在他怀里哭了好久,直到睡过去。她这一觉睡得沉,一整天过得这么刺激,又是好玩,又是担惊受怕,幸运的是她运气好,碰上的人是季章,没有出事。
她醒来时,揉着眼睛,发现自己在少年背上,头上明月浮辉。
“季大哥?”小郡主搂着少年的脖颈,茫然叫他。这是哪里啊?
这个山沟沟可真大,树可真多,季章学业不经,背着她,竟然还没走出去呢。季章道,“可能是迷路了。”
小郡主却不担心,“季大哥,我们歇一歇吧。”
她天然而纯洁,对一切危险都没有堤防和预见。她不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现在她有季大哥保护她;她的王妃娘发现她走失后,也会派人来找她。
不用担心。
小郡主更想和季章说说话呢。
少年抱着小女童在树下坐下,被小女孩问,“季大哥,你是我大姊手下的人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啊。”
季章摇头,“我不是王府的人。”
“那你是谁呢?你不是王府的人,怎么会到王府呢?”小郡主追问。
季章将自己到王府的起因跟小郡主提了提,他犹豫下,问她,“你大姊是谁?”而你又是谁?
“你不用管我大姊是谁,”小郡主声音绵绵的,担忧地看着他,“季大哥,等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后,你会跟我疏远吗?”
季章心里有了数:果然,她身份很高,恐怕就是王爷王妃的女儿了。那就是郡主了吧?
他和郡主之间,自然离得很远很远。今日一别后,此生可能也见不到。
所以,在小姑娘快哭了的眼神中,季章柔声安抚她,“我不会和你疏远的。”
“那我要你陪着我一起长大,你答应吗?”
季章心里一动,他点了点头,如愿看到小郡主的笑靥如花。
☆☆☆
季大哥……季大哥……季大哥……
午夜梦回,季章常听到当年的小郡主一叠声叫着他。
在山沟沟里,在明月下,在山石前,她坐在他怀里,甜甜地叫着他“季大哥”,跟他说着各种话。
那一晚,是她最后一次叫他“季大哥”。
在那之后,她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季章”!
她在私下跟他说,“我心里一直叫你‘季大哥’,但我不能口头上那么叫你,我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心里和你亲近,但我不能让人知道。你懂么?”
季章点头。
在王府人马找过来,把他们两个带回去后,季章才知道小女童的真实身份——她是王爷王妃的小女儿,封号清平郡主,闺名刘郁静。
在他和郡主双双受罚后,他被提前调任,到了郡主身边,做郡主的贴身侍卫,也有了自己的手下。
他师父走前,用感叹的目光看着他:难得这个孩子,能有这样的际遇。
季章这个贴身侍卫,却一直当得很辛苦。
他最年轻,武功最不好,在侍卫中地位却最高。小郡主看中他,管王爷王妃要了他,他不能连手下的人都管不住,给她带来麻烦。
季章此前习武,没有明确的目标;此后习武,却都是为了护好她。他之前习武只是按部就班,之后却不要命了般,急迫提高自己的能力。他年少,管不住人,常常夜里别人都睡了,去用功,比别人花几倍多的时间,去达到和别人一样的成绩。
小郡主总说他,“季章,你怎么都不笑一笑?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看你多累啊。”
他不能笑,他得肃着脸,他不能让手下看出他的心思,继而钻空子,给小郡主带去不便。他把侍卫的条条框框记到骨子里,时时刻刻约束自己……
小郡主总说他越大越没趣,他在一开始,却都是为了她。
小郡主的姐姐宜安公主,那是个天才型人物,除了身子差,除了脾气古怪,那位公主真是从小的聪明,学什么都一眼过;这便给小郡主带来很大压力。
她弹琴弹得手指流血,写字写得手腕酸肿,背书也背的不好……总是她边学边哭,他心疼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替她学了。
平王府压在小郡主头上的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难说话,只有小郡主最单纯。季章经常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小脸,便心想:平王府的所有精华,一定全给了郡主。
所以她才这么好!
他要护好她,要她平平安安长大,要她常日喜乐,常日无忧!
她说他在变,他却看到她也在变。
她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缠着他,整个世界里好像就他一个;她走出他给她营造的那片天地,走入热闹的人群。当初吸引他的美好品行,在这个如花初绽如日初升的小姑娘身上一点点展开,吸引大家的目光。
大家都为她的魅力所吸引。
而这也是季章该淡出她生活的生活。
小郡主问他,“你忘了你说过要陪我一起长大么?”
他没忘。
他只是放手,让她去过真正属于她的生活。
十六岁的小郡主望着他,微微笑,“季章,你看,人生就像一场梦。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哇!你怎么都没被我的哭声吓晕呢。”
季章嘴角噙笑。他也记得那时候,那一晚,她睡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明月当空,天地间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个。
季章温声,“确实像一场梦。梦前,郡主才八岁,那么小。属下从梦里醒来,郡主已经这么大了。”
小郡主眯着眼,好像回溯时光,仍能看到那个时候,小小的她,还有抱着她的少年,在人间人潮中走动,说着数不清的亲密话。
她笑盈盈,“但不管梦前还是梦后,我一睁眼,你还在。”她顿一顿,“你一直在。”
季章看着她。
她上前一步,问他,“你后悔过遇到我吗?”
她背着手笑,“若不是我,你现在早成家立业,早走出王府,孩子都能叫我‘姨’了呢。”
季章失笑,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少女的目光凝重而专心,整个眼睛里好像只有他,让他的心也跟着她一起走。
作为侍卫的他,绝不让自己影响到郡主。所以他想告别,宁愿自己用一生,去慢慢忘记她。
而后悔吗?
季章低声,“愿无岁月可回头。”
我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