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章迟疑下,“公主还病着……”
刘郁静眼眸睁得又大又亮,她的神情很奇怪,“那又怎样?她的小情人都被娘赶走了,她就算病了,也应该撑着爬起来!”
季章便不劝阻了,退了出去。
小郡主出门去公主那边,她的奶嬷嬷小步跑着,在她后面追,小声劝道,“郡主,郡主!你得懂点事儿啊,你这要告诉了公主,那不是得罪了王妃娘娘吗?”
小郡主不以为然,“到时候大姊肯定跟娘大闹,娘哪有时间理我。等她想起来我的时候,气早该消了。”
奶嬷嬷心里嘀咕,平时看郡主和公主的感情并不好啊,一见面就吵。按郡主的单纯个性,这时候不是应该幸灾乐祸地在一边看热闹吗?怎么非要卷进这件事里?
她还想再说,但看到眼前已经到了公主的院子里,怕被人听到,只要不甘愿地闭上了嘴。
刘郁静问了大姊的情况,得知还烧着呢。她想了想,还是让太医们略施手段,把公主弄醒。小郡主想,她这是为王府好。公主现在知情,总比过后知情好。谁知道公主怒起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公主迷糊中,看到自己妹妹坐在了自己床头。公主气息有些弱,嗓子也干得疼,浑身不得力。她缓了一会儿,头没那么晕了,才有气无力地问,“阿静,你有什么事?”
刘郁静抿着嘴,小心看大姊苍白的面色,一时又犹豫要不要说了。万一说了,把大姊给弄得病上加病怎么办?这不是害了公主吗?可是不说,秦景都走了……
公主再问了一遍,小郡主才支支吾吾道,“大姊,有个很不好的消息,我要告诉你。但你得撑住啊,你要是晕倒了,可不关我事啊。”
她提醒了公主好半天,见公主神色有些不耐烦,她才一咬牙,一口气说完,“娘趁你病着,把秦景赶走了!”
她话一落,就见方才还神色萎顿的公主,涣散的目光一下子凝住了。
公主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赶走?把秦景赶去哪里了?”
“我、我也不清楚,”小郡主有些被公主的大力气吓住,结巴道,“季、季章……是季章偷听到的。”
“让季章进来!”
“让张冉也进来!”
半个时辰后,小郡主看公主喝了一碗参汤后,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了。太医们惊恐不安,一起下跪请公主三思,被公主的侍卫们堵上了嘴,不放任何一个人出去报信。
公主的身体承受不住大补,但这次为了起来,她真是下了血本。平时总是过分白的面色,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发烧的原因,还是喝了大补之药的原因,公主的两颊有些红。
公主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拘住,不许他们去报信后,自己带着张冉等侍卫,准备出门了。她大张旗鼓地离开,爹娘那里肯定有消息。但能瞒过一会儿算一会儿,公主也没想过自己爹娘变成了瞎子聋子。
小郡主围观了公主以风火之速收拾齐整,就出了门。眼看再没有她的事了,她搓搓被冻冷的手,嘴角浅浅勾着,慢悠悠地晃回自己的院子。
她的奶嬷嬷又抱怨了,“郡主,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公主是你大姊,她的因缘情况会影响到你。公主嫁给陈世子那样的人,男才女貌,端的是相配。但公主和一个小侍卫私奔……这传出去,郡主你也不想嫁人了吗?”
“名声不好听,是吧?”刘郁静撇撇嘴,并不当回事,“奶嬷嬷,你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旁的名门闺秀怕名声所累,我们家怕吗?我是郡主,我姓刘,我是皇亲国戚!我大姊还是公主呢。别家的规矩,用不到我们家身上。多少人想跟我们家联姻呢……你就别担心了。”
小郡主想得很开,刘家的公主郡主们,有几个是规矩相夫教子的?她有个表姐,快被人夸成名门楷模了,嫁人后,发现驸马不对她口味,回宫就跟皇帝哭诉要和离。被皇后骂回去后,那位表姐公然在府上开始养面首。时人还夸公主只养了一个面首……
皇家的姑娘们,不受朝廷争权夺利的影响,往往过得比较轻松。当然,前提是她们的家人不要受到皇帝猜忌,不要得罪皇帝。
“但是公主这行为,肯定会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啊!”奶嬷嬷道,“公主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为郡主的名声想……”
“闭嘴!”刘郁静沉声。
奶嬷嬷吓住了,呆呆地看着突然沉下脸的小郡主。盖是这位小主子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又特别天真单纯,奶嬷嬷没想到她冷下脸的时候,身上强大高贵的气势外放,让人腿都软了。
郡主就算平时再好说话,那也是郡主。皇家的姑娘们,就算看着是小白花,你也不能真以为她是善良可欺的小白花。
刘郁静冷声,“嬷嬷,我吃你的奶长大,我不想不给你面子。最近你有些过分了,有些话,我能说,但你不能说。我可以骂我大姊,但你不可以。你不要再在我耳边挑拨,说三道四……会被一个下人教唆的主子,往往也活不久。你从小看大我,不希望我跟着你的调子往后退,真变成一个傻子吧?”
无关紧要的时候,下人可以说出主子希望他们说出的话。但关键时刻,下人就不应该妄图影响主子的决定。想想堂堂一个郡主,说话做事全无自己的主意,还要回头看自己奶嬷嬷的脸色,依靠自己的下人拿主意,天下人都要笑话她了。
奶嬷嬷头上出了一层汗,第一次察觉她服侍的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三四,但那也是郡主。郡主和旁的名门闺秀,教育要求都是不一样的。别人可以软弱,皇家的孩子都不会。她错了……不该把郡主真的当成小孩子。
刘郁静看奶嬷嬷在地上磕头半天,转瞬又笑起来,扶她起来,“嬷嬷别怕,我就是好心给你提个醒。出了门,你代表的是我的面子,可不要给我丢人。你听到谁说我大姊的闲话,告诉我,我去收拾她们。如果你没听到,那也许是别人在你背后说……这就没关系了,随便说吧。不过想来大部分名门家的姑娘小姐,不会这么没眼色。”
“是是是。”嬷嬷再不敢反驳郡主的话了。
再说公主硬撑着一口气,出门后直接骑马,往秦景离开的方向追去。她是会骑马的,还是那句话,身子弱,平时不能骑。眼下她持着缰绳,身子前倾趴在马背上,目光直视前方,心中起伏不定。
听季章的口述,秦景知道徐阿月的事了!娘要他走,他自己也要走。
公主心中气血翻涌,眼底发冷。
徐阿月的事,她是没跟他说。但是一个乡下姑娘,她给配了个有钱人,对方也被徐叔徐嫂看顺眼了,这些她都没参与,凭什么要把所有的错往她身上推?
她就算错,也只是一开始错了,不该承担所有的指责!
秦景不问一声,不听她解释,就选择离开……她是不会让他走的。
他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她也一定要他回来。
公主心中失望又难过,她要的是一心信任自己、依恋自己的人啊。秦景做不到吗?为什么他前世能做到,这世就做不到?他就不能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吗?
为什么他还有青梅竹马,为什么他还有朋友,为什么他在乎别人比在乎她更多?!
徐阿月本来就不喜欢公主,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一定会跟秦景胡说八道。那秦景离开后,他还会回来吗?
他一定不会回来了。
他终于发现了她的真面目,自私、冷酷、尖锐、偏执、不顾一切……这么多属性结合起来,才是宜安公主的真面目。
她是个糟糕到极点的人,才会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上一世得不到,这一世明明很努力了,也还是得不到。
她是不是将秦景逼得太紧,才会一次次把他推得远离自己?
好吧,他总要离开她——那她这次就一定不让他走了。
她给他自由,他不要,那她就收回来。她要把他囚禁起来,不要再见别的人了,每天只能看到她,只能听到她……这么常年下去,他总会只记得自己一个了吧?
“公主,到码头了。”侍卫长张冉牵住马,扶公主下马。公主说了,这次为了赶路,他们要走水路。
公主一脸阴郁,心事重重,站在码头,看张冉上前,去找船夫商谈。这时天还是黑乎乎的,雪还在下,一艘艘蓬头船停在水边,被松松的雪覆盖着。
江雪夜冷,故人独立。
“公主。”身后有清如夜的声音。
公主望着江雪的眸子一缩,手指轻颤,她猛地回头。
身后,夜中大雪下,她看到靛衣青年站在她身后,他的眉发间尽染雪,肩上也是雪花,他的眼睛却漆黑,典雅温和。
雪缓缓地飞洒着,公主没说话。
秦景向她走近一步,轻声,“他们要我离开……我想,我如果走了,你一定会追出来的。你不会任我走……我便在这里等你,我想你总会来。我以为你要很久才能来,我不知道你来得这么早……”
他语气平静,话却说得很多,反反复复的。他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么长的话,从来没这么絮叨过他自己的事。
“为什么我要很久才能来?”公主鼻子发酸,声音喑哑,她的双眸在一点点湿润中。
“你在生病,你不应该病着就追出来。你应该得病好后再来,我总是等着你的。”他声调轻缓。
“我病好后,那就得三四天以后了。你被我娘他们赶出来,一定有侍卫在附近监视着你,你根本不能露面,不能住客店。也就是说,你得在雪里站那么多天……你怎么这样傻!”
“我会找你,我一定会找你的呀。你就算去了万潮村又怎样?我还是会追过去的啊。我们并不会分开,你为什么不走呢?”
“你会误会,”他这样说,“我不想你误会。”
公主眼泪倏地掉落,她吸口气,几步上前抱住他,不管不顾地就亲上了他。
她的牙齿撞上他柔软的唇,力道很重。秦景吃了痛,他冻了大半夜,身上又冷又僵,撞上公主温热的身体。她紧紧抱着他,亲着他,眼泪落在他面上,好像要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
这是他的……公主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唇齿间,他轻声喃喃。
秦景抱着公主,她的身子那么软,脸颊因病而滚烫,潮湿的眼泪比雪花还要凉。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世界。
急落的大雪要掩埋世界,突然变得温柔,公主一点都不想放开秦景。
为什么她的眼泪不停掉?为什么她心里好安静?为什么她不再想把他囚禁起来了?……方才,她真的以为他走了。心中害怕,孤寂无边,那是多么的难过。
而现在,她心里又温暖又满足,她心中酸涩,她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得到救赎,她离不开秦景!
或许,她也爱上秦景了吧。
“公主,船家谈……好了。”侍卫长张冉回来,发现侍卫们脸色古怪,目不斜视,他奇怪地看去,就发现了在雪中抱在一起亲吻的秦景和宜安公主。
他愣一愣,也目不斜视地走开了。
漫天大雪并没有就此减弱,可是天地间有那对相拥的男女,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