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玉不是第一次摸火器,只是没有机会练手。这时拿过大皇子交给她的弹丸,略倒腾几下,便装了进去。
看见宋良玉有些得意的眼神,大皇子也跟着微笑起来。他站到了宋良玉身后,右手托住宋良玉拿着火器的右手腕,缓缓地抬起来,对准了对面摆着大陶瓮的大条桌。那条桌上的大陶瓮已经被大皇子打碎了一个,剩下还有六个,每个陶瓮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摆放在一起。
“眼睛看着火器上的这个小孔,从这里看过去,望向对面的目标。手要平,臂要直,心要静。然后,扣动扳机,就能一击即中。”说着,大皇子松开了握住宋良玉右手腕的手,往上直接握住了宋良玉的右手,紧紧地,紧紧地将她的右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握住她扣动扳机的食指往里一扣,再毅然决然地松开手。对面一声巨响,已经有一个陶瓮应声而碎。
宋良玉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手臂还是保持着刚才的样子,直直地伸向前方,一动不动。
大皇子将薄唇抿得紧紧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得换弹丸了。”声若磬钟,惊醒了宋良玉。
宋良玉看向旁边弹匣子里一大堆弹丸,伸手过去拿了一颗,自己练起来。
大皇子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枪一枪的打过去,不时指点她两下,再无别话。
二皇子同三皇子赛马归来,见这两人已经离得远远地。大皇子仍然站在最左面,宋良玉已经移到最右面,去打那些陶盅去了。不知放过多少弹丸,前面的陶瓮都被击碎了,中间的陶罐只被打碎了一个,陶盅也只被打碎了一个。——看来目标越小,就越难击中。
三皇子见气氛有些沉闷,也不敢说话。
还是二皇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有些灰沉下来的天空,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
几个人一路无话,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活跃。连三皇子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逗着宋良玉说了好几句话,宋良玉只是置之不理,让三皇子也觉得无趣起来。回到京城,三位皇子将宋良玉送回辉国公府外面,便径直回了皇城,并没有在外逗留。
宋良玉从大皇子那里知道,原来自己自以为偷跑出来,其实都在家里人的观望之内,就觉得十分无趣,也不从小门出入,一个人闷闷地从大门回了辉国公府。
宋良玉跟几位皇子交好,大人们都看在眼里。不过是以前都是小孩子,自然不用管。现在大了一些,宋良玉又是个有男孩儿脾气的姑娘,性子直来直往,还以为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同三位皇子说得上话而已。等知道大皇子同宋良玉之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时候,已经是最近一段日子里的事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刚回京的时候,在京城里认识的朋友并不多。做了皇子,能交往的人就更少了。也只有宋良玉,跟大皇子同龄,又因了安郡王妃的关系,跟他们比一般人要熟稔,所以私下里来往也多一些。
好在他们也是有分寸之人,并没有出格之处。而且他们微服出行的次数并不多,每次都是有别人在一起,比如二皇子,又比如大公主,这一次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
皇室和辉国公家的暗卫也是如影随形,他们俩人并没有真正单独相处过。不过是一群人在一起吃吃喝喝,骑骑马,打打猎而已。所以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若是他们有丝毫的越距,无论是皇室,还是辉国公家,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等到如今才让这些大人有所警惕。
这些暗卫的事,大皇子知道,宋良玉原先不知道。不过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们对他们以后的命运,都心知肚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知道以后一定会分开,只是舍不得这短暂相处的时光,只想在不可能之前,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人谁没有年轻冲动过呢?——都是这样在一步步舍弃和获得中走过来的。
辉国公夫人听说小女儿回来了,一到家就扎进了自己的闺房,便忙忙地赶过来问长问短,又提醒她道:“玉儿,你年岁不小了。以前爹娘心疼你,不愿太拘束你,让你养成了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是爹娘不对。以后爹娘可是要好好看着你,不能再让你这样冒失了。”
给小女儿说了好几门亲事,有几次差点成了,又莫名其妙地搅黄了。那时候觉得是天意,现在才知道是人为。
辉国公夫人宠归宠,可是绝对不会让女儿败坏门风。
“娘知道你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如今怎么就想不开呢?”辉国公夫人也叹气,自己这个做娘的,居然如今才看清楚女儿的心思。
女儿跟大皇子,年岁相当,性子也合得来,不过大皇子并不是普通勋贵人家的子弟。自己女儿的性子,辉国公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不适合宫里头。
如今看来,大皇子是有大造化的,他们辉国公家没有那么大福气,是断断攀不上的。别说他们家大女儿嫁了安郡王,辈份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没有嫁,辉国公和夫人都不会同意小女儿嫁给大皇子。——要跟那么多女人抢男人,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根本就不适合过这样的日子。
就算他们现在彼此还有些微妙的好感,等日后两人真正在一起,就知道过日子,不是有好感就可以的,特别是皇室里面的日子。再说了,他们辉国公府,不需要“外戚”这个光环再来给自己添门面了。
想来想去,辉国公夫人还是怪自己。若是早知道会到今天这种局面,就应该早些隔开他们。
宋良玉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爹娘眼里,不由越发难堪起来。一时发了小性子,躺在床上,背对着辉国公夫人,怎么叫都不转过身来。
辉国公夫人知道宋良玉脸皮薄,今日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闹了别扭了,也不打算再纵着她,便道:“你跟你嫡姐夫家的三个侄儿交好,以前是无所谓。如今你却年岁大了,他们的年岁也不小了,以后除了年节大礼,可再不能偷跑出去玩了。”
宋良玉闷闷地应了一声,终于回身对辉国公夫人道:“女儿明日想去镇国公府,看看宁馨去。”除了跟几位皇子交好,宋良玉最好的朋友便是镇国公夫人贺宁馨了。
“去吧,去吧。好好跟镇国公夫人说说话。”辉国公夫人知道镇国公夫人年岁看上去不大,却异常稳重,而且是个守礼之人,凡事只会劝宋良玉,也跟宋良玉说得上话,是断断不会怂恿她做些不着边际的事儿的。
宋良玉便使人去镇国公府上送了贴子,明日要过府拜访。
贺宁馨在镇国公府接了帖子,正好她明日有空闲,便赶紧回了帖子,又吩咐下人准备明日的席面,要跟宋良玉好好说说话。
简飞扬大过年的也要出去办差,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回来,镇国公府的众人又有些担忧,总觉得最近有些不同寻常的样子。还是贺宁馨会说话,安慰了大家一番,众人的疑虑才略减。
这边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了皇城,大皇子和二皇子借着送三皇子回内宫的机会,去凤翔宫见了皇后娘娘一面。
几天不见,皇后娘娘的心情好了许多。头上梳了个望月髻,一支赤金点翠翡翠提篮观音分心插在发髻前方正中央的位置,愈发显得皇后额头的肤色白腻细润,两颊又轻轻扫了胭脂,气色十分之好。
看见皇后娘娘不再是頹丧惶恐的样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也是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上前行礼道:“母后!”
皇后看见两个大儿子过来,也很是高兴,问道:“你们今日去哪里了?你们三弟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让和熙很是生气,发了狠要再不理她三哥了。”三皇子今日跑出去见大皇子和二皇子,原是将和熙公主撇下了的。
大皇子和二皇子想起刚才三弟的脸色就好笑。刚才他们送三皇子回宫的时候,就看见大妹和熙公主的小宫女在三皇门前守着,一见他们过来,便赶紧跑回和熙公主的宫里报信去了。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三弟已经在自己宫里,对着和熙公主不断打躬作揖赔不是了。
“母后别担心。三弟对妹妹这样好,妹妹断不会真的生他气的。”二皇子笑着安慰皇后。
皇后也笑了,道:“和熙就是你们三弟天生的克星对头。你们三弟连你们父皇都不怕,就怕和熙哭鼻子。”
大皇子想起了宋良玉,嘴角微翘:和熙若就是克星对头,那宋良玉就是三弟的魔星了……
二皇子看见大皇子又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笑容,知道他定是想起了宋良玉,咬了咬牙,觉得不能再让大哥沉迷下去。他们三兄弟,最厉害的就是大哥,可是万万不能在女色上行差踏错。
“母后,大哥想问一问,他的正妃选得怎么样了?”二皇子又故作好奇地开了口。
皇后看着大皇子,笑得意味深长:“怎么?老大终于也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大皇子嘴角平复了下来,长长的眼角斜睨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却毫不畏惧地看了过去。
皇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个长大的儿子,丝毫没有觉察到两个儿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母后,儿子们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宁远侯府的事儿。”大皇子言归正传,这才是他们今日来见皇后的真正目的。
“你舅舅家能有什么事儿?”皇后低下了头,不敢看着大皇子酷似宏宣帝的双眸。
大皇子心里一跳,跟二皇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二皇子的脸色也跟着沉重起来。——看来母后有事瞒着他们。
“母后,上次外祖母和大舅母进宫,不知跟母后都说了些什么?如今母后同那时候已经判若两人,儿子们好生感激。特别想学学大舅母和外祖母的本事,以后也好为母后分忧。”大皇子说得十分诚恳。
这番话,若是由二皇子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油腔滑调。若是由三皇子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在鹦鹉学舌。只有大皇子,从来不会甜言蜜语的大皇子说出来,才让人觉得分外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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