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
无咎负手而立,目视前方。
数百丈之外,便是玉神海。
那碧中透黑、不起波澜的海水,并非寻常所见,而是叫作弱水,有飞羽不渡、五行不载、阴阳不过之说。无论是飞鸟、或仙道高手,皆难以飞越。
而玉神海的岸边,虽也青山环绕,草木葱茏,天地迥异,却唯独不见鸟兽,倒是有一群求生者。
无咎转过身来。
十余里外的玉轩阁,已成废墟。废墟的四周,堆积着无数的尸骸。流淌的污血,顺着山坡流向大海,又默默的沉入海底,依旧泛不起一丝波澜。唯有海边的草地浸透了血水,却更添几分凄惨的景象。
便是那血肉狼藉之间,有成群的人影在忙碌。
那是原界幸存的修士,在收殓尸骸。离开凌霄城,原界尚有两万之众,如今只剩下十九位天仙、五十位飞仙、两千多地仙,与两千晚辈弟子。而曾经的十数万人,早已命丧异域、弃尸途中。
与其说是求生,不如说是赴死。
玉神界之行,又何尝不是一场血与火的历练、生与死的煎熬。更多的人承受不住命运的摆布,化作一缕亡魂抱憾而去。其中有无数的家族弟子,也有丰亨子……
几丈外的一堆土丘,便是那位丰家主的衣冠冢。
据说,他跌至筑基修为之后,寿元反噬,肉身崩溃,神骸俱消。
他的境遇,令人唏嘘;他的惨状,又似曾相识。当年的紫烟,与他一样的下场。而他亲眼看着原界同道抵达玉神海,也算是心愿已了。
不过,此行并未抵达彼岸;苦难的征程,仍将继续。
“无先生!”
丰亨子的衣冠冢的旁边,守着齐桓与齐香子。
无咎点了点头。
齐桓,一位原界的家主,少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多了内敛与沉稳。还是那句话,人会变的。或者说,他的秉性并非大恶,不过是恢复了自我。便如这乱世,终将褪去浮华,呈现出它本来的面目,或是赤日炎炎,疾风骤雨,或冰封万里,无非是回归自然罢了。
数十丈外的草地上,聚集着一群人。万圣子与他的七位弟子,鬼赤与十七位鬼巫,还有高乾、夫道子、仲权、羌夷等人,以及二十多位成为夔龙卫的地仙高手。各自苦战已久,皆疲惫不堪,或忙着歇息,或相聚叙话。
无咎撩起衣摆,就地坐下,翻手拿出一坛酒。
他也累了。
匆匆出关,强闯结界,环绕玉神海狂奔数十万里,紧接着便是连番的恶战,并斩杀了两、三百个神卫弟子。谁料三大长老又率众而至,他不得不施展欺诈之术,终于在危急关头逼退了强敌,帮着原界家族再一次摆脱了困境。
而所谓的欺诈之术,又如何骗得三大长老。
隔空对峙的时候,他已发现玉介子、与普重子、垓复子的伤势未愈,根本不敢与他硬拼,于是他趁机挑战。恰逢龙鹊、夫道子带人赶来,三个老家伙弄不清虚实,以谨慎起见,唯有率众退去。这也是反败为胜的关键所在,看似顺理成章,却又环环相扣,否则后果难料。
试想,倘若晚来一步,会将怎样?
如果没有杀了神卫弟子,岂能震慑四方而逆转危情?
假如玉介子驱使他的十万高手发动强攻,原界仅剩的数千人又如何抵挡?
当真是险之又险!
不过,玉轩阁之战,虽然侥幸获胜,却也疑点多多。
其一,神族退到了三千里外,就地结阵设防,是要对峙下去,还是要卷土重来?
其二,既然玉神海难以飞越,一千多个神卫弟子从何处而来?
其三,鬼赤的修为神通,与万圣子不相上下,更有炼尸、鬼魂助阵,若非他的全力维护,原界难以幸存至今。而他面对神卫的银钺战阵,竟然束手无策。难道这世上还有克制鬼巫之术,缘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最后一个,玉真人,竟然消失了!
他是玉神界之行的始作俑者,也是酿成数百万人伤亡的罪魁祸首。而抵达此地之后,他他本人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家伙,去了哪里?
是躲起来了,还是已前往玉神殿?
“无咎……”
一道枯瘦的身影来到近前。
是鬼赤,依旧是面带倦容。
“巫老!”
无咎饮了口酒,放下酒坛。
没有称呼老赤,亦非调侃,而是真心实意的尊称。凌霄城突围之时,他暗中交代,由鬼赤打开结界阵法,并全力协助原界同道,直至他随后赶来。而这位老伙伴,也果然不负重托,却也失去六位弟子与十余万炼尸、鬼魂,可谓是拼尽了全力。
鬼赤走到丈余远外,盘膝坐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看向远方而神情漠然。
无咎点了点头,道:“我以为拖住了玉介子,凭借巫老的修为与手段,足以对付神族的百万之众,谁想又冒出来一千神卫弟子。”
“玉神殿,有三千神卫……”
鬼赤嘶哑出声,好像是余悸未消。
“我已听说!”
“而你是否听说过聻?”
“聻?”
“鬼族典籍有云,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哦?”
“人,为血肉之躯;鬼,为阴魂之体;聻,有影无体;而希、夷,无声也无形,意味着真正的消亡……”
“头回听说呢!”
无咎愕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