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下意识转头望向裴湘。
男人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这个小小动作让不远处的梅尔塞苔丝目露惊怔,瘦削的肩膀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遭遇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哀伤之事。
而当基督山伯爵再次回头瞧向面色惨白的莫尔塞夫夫人时,这位夫人已经飞速地收敛起了眼中的凄楚落寞,重新扬起一抹温婉浅笑,同时非常认真地看了裴湘一眼。
“能得到夫人您的邀约,我感到不胜荣幸。”
基督山伯爵又看了裴湘一眼,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梅尔塞苔丝身侧。
“我很乐意参观贵府的花园和暖房,但恕我无法答应夫人您的另一个提议。我今晚不想品尝任何水果,这和我一贯保持的节食习惯有关。”
梅尔塞苔丝听到基督山伯爵拒绝吃东西,眉目间浮现出几许淡淡的忧伤神色。
这位聪敏多才的女性同样听说过一种来自东方的习俗,就是当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过食物后,那他们就是朋友了。
她想起基督山伯爵今晚不曾在莫尔塞夫伯爵府上喝过一滴水或者吃过一口食物,就感到既惊慌又悲切。她清晰地意识到,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回来了,并且选择了绝不原谅这条路。
梅尔塞苔丝深深地凝视了片刻身边的黑发客人,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凄然。虽然这人如今看起来这样年轻,外貌气质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更是换了新的姓名身份……但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深爱过的男人?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现实却已然物是人非。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梅尔塞苔丝勉强笑了笑,用隐藏着苦涩的声音缓缓说道
“伯爵先生,您和我来吧,也许……在看到那些新鲜甜美的果实后,您就改变主意了。”
说着话,梅尔塞苔丝就率先往外走去,不再给黑发客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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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塞苔丝此时尚且不清楚丈夫费尔南在爱德蒙·唐泰斯蒙冤入狱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卑鄙角色,不知道那封由唐格拉尔写下的诬告信函就是费尔南亲自投递的。
她只以为昔日的未婚夫在责怪她的懦弱与逃避,责怪她因为恐惧孤独而迅速另嫁他人的薄情行为。
同样,梅尔塞苔丝以为基督山伯爵对费尔南的敌意主要来自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因为当年的费尔南确实一直在觊觎着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并在唐泰斯出事后趁虚而入迎娶了梅尔塞苔丝。
所以,此时的梅尔塞苔丝还暗自希望着基督山伯爵能够原谅宽恕他们夫妻,而不是始终耿耿于怀。
然而,令心存幻想的梅尔塞苔丝感到悲哀失落的是,走进暖房后的基督山伯爵依旧态度坚定地拒绝了她亲手采摘的新鲜果实,没有丝毫动容和心软的迹象。
望着基督山伯爵那冷峻苍白的面容,梅尔塞苔丝只觉得一阵恐惧之情骤然席卷心头。哪怕是在温度不低的暖房内,她还是觉得手脚渐渐变得冰凉麻木。
沉默片刻后,梅尔塞苔丝放下手中的麝香葡萄和桃子,不再劝说基督山伯爵品尝。
她一向十分清楚,对方是那种意志极为坚定的男人,一旦真正做出了选择,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而这种品格,正是她所欠缺的,也是她所羡慕的。
“伯爵先生,您之前吃过很多苦吗?”
“您为什么这样问,夫人?”
梅尔塞苔丝怅然轻叹,心中暗道,因为如今的基督山伯爵已经和曾经的爱德蒙·唐泰斯完全不同了,而一个人的身上能发生这样巨大的改变,多半和苦难经历有关。
她这样想,但却无法这样说。
“只是一种感觉。”她语气淡淡地答道。
“您的感觉很准确,”基督山伯爵这次直接给出了答案,“我确实吃过很多苦。”
“那您现在呢?”梅尔塞苔丝有些急切地问道,“您现在拥有自由、健康,还有财富地位,已经无需再吃苦了,您会感到幸福吗?”
“幸福?是的,夫人,既然您这样问了,那我就回答您,我已经感受到幸福的气息了。那气息芬芳馥郁,已经渐渐抚平了我心中那些因苦难而留下的伤痕。是的,我现在感觉到了幸福,并且也找到了追寻幸福的方向。”
“听您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梅尔塞苔丝的眉目间有着真挚的欢欣,还有一点淡淡的酸涩与惘然,她叹息着轻轻偏过头,不让基督山伯爵瞥见她微红的眼眶,“既然苦难已经过去,请您一定要把握住和保护好现在的幸福。”
基督山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湘动手揍人时的利落潇洒身姿,他连忙闭了闭眼压下记忆中的鲜活画面,换成心上人穿着洁白的裙子站在满架粉色蔷薇前嫣然浅笑的场景。
“当然,我会保护好的。”伯爵先生异常笃定地答道。
讨论过有关幸福的话题后,在暖房内散步的两人都暂时不再出声。他们沿着铺设在鲜花与果树间的砖石小路走走停停,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小路尽头了,梅尔塞苔丝才再次出声问道“伯爵先生,您结婚了吗?”
“没有。”
“那您现在是一个人过吗?”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她是希腊人,现在跟我住在巴黎。不过,她一两年内应该就会嫁去英国了,有个不错的小伙子之前来拜访过我。”
“那您身边还有别的亲人陪伴您吗?”
“没有。”
再次听到否定答案,梅尔塞苔丝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她慢慢停下脚步,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暖房出口,语带悲伤地问道
“那您还打算结婚吗?总不能一直一个人生活呀。”
“……我心里有结婚的愿望,或者说是奢望。但这件事……并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基督山伯爵停顿了一下,才坦然说道。
梅尔塞苔丝骤然握紧双手,又渐渐松开。她飞快地瞧了基督山伯爵一眼,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听得出,您心里已经有爱慕的女子了,但是您对结婚这件事却不是那么乐观肯定。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让您退却了?”
“总得对方点头同意。”
“哦,她不爱您吗?”
基督山伯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直走到暖房出口处,才转身望向静静站在果树下的梅尔塞苔丝,而后如同和一位老朋友倾诉心事那样,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她允许我追求她。但是,关于她的任何事,我都觉得应该更慎重一些,我怕她以后会后悔,因为她明明值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