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带着几分惊疑的看着应对自如的颜杲卿,笑道:“安排昕兄来这蒲昌县是安排对喽。这才多久,这蒲昌县上下就让你收服了。”
颜杲卿道:“谈不上收服,只是将心比心。其实很多时候,隔阂形成的原因,不只是对方,还有我们自己。就拿十年前的一任县令来说,我看过他的政绩,非常的出色,事物处理起来井井有条。论及政治才华,在下是自愧不如。他在蒲昌县干了五年,提高了民生,改善了生活,却没有得到这里百姓的认可。某很是奇怪,细细研究,终于发现了原因所在。”
“真正的隔阂并不在百姓,而是在那位县令自己。他的政策制度,处处偏向这些高昌遗民,让他们享受到不一样的待遇。然而就是这种特殊的待遇,反而是一种隔阂,让高昌遗民时时刻刻都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
裴旻听了不住点头。
颜杲卿指着前面的县衙说道:“我们去衙里说。”
蒲昌县的县衙很是简谱,到府衙后院。
颜杲卿的夫人与儿子颜季明一同迎了上来。
“裴叔父!”颜季明今年十三岁,与颜杲卿这个单纯的书生不同。他好兵事喜武艺,裴旻还曾指点他剑术,故而对于裴旻很是亲昵。
见到裴旻,都先不顾得跟他父亲打招呼,先惊呼出来,上前问好。
“又长高了?”
裴旻摸了摸颜季明的脑袋,对于自己这个侄儿,也即是喜爱。
不只是因为他是颜杲卿的儿子,还因为他是一个少年英雄。
历史上颜季明跟着他父亲颜杲卿一样,在常山高举义旗反抗安禄山,成功的阻止了安禄山东进。为李唐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恼羞成怒的安禄山命史思明、蔡希德率军北渡黄河,攻打常山。
颜季明面对二十余倍的敌人拼死抵抗,为史思明生擒。
史思明以颜季明为人质,让他修书劝颜杲卿投降。
颜季明深受酷刑而不写一字,最后惨受屠戮,尸骨无存。
安史之乱平定后,颜真卿耗费心力,也不过寻得一首级,悲痛之下,力作《祭侄季明文稿》,给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在书法行书中,仅次于《兰亭集序》。
《祭侄季明文稿》中“父陷子死,巢倾卵覆”这句话,当年让裴旻学到这片文章的时候,感慨极深。
颜家父子取义成仁,值得敬重感慨。
裴旻也因此对于颜季明很是疼爱,若非他自身天赋不足,便是将他一生所学,倾囊相授都未尝不可。
裴旻、颜杲卿在书房入座,说起了之前的话题。
颜杲卿道:“故而在治理蒲昌县的时候,我在以夷制夷的基础上,另辟蹊径,一视同仁。我提拔了本地人为长史、县尉,实行制度的时候,他们出面,避免不必要的抵触。干好事的时候,我亲自出面,让百姓记挂着我的好。久而久之,他们也接受了我的存在。很多政策,自然得意顺利实行。只要政策公允,百姓生活得到便利,归心亦非难事。”
裴旻赞叹道:“好一个归心亦非难事,昕兄的治世之才,委实令人惊叹。”
这天下万事,可以说是事事困难,亦可说是没有难事。
让韩信打仗,让裴旻使剑,让王羲之写字,让李白作诗,让萧何搞内政,有什么难的?
但要让韩信作诗,裴旻画画,王羲之带兵,李白纵横官场那就千难万难了。
颜杲卿显然是身怀超凡的治世才能,在处理行政事务得心应手,故而不难尔。
看着颜杲卿,裴旻忽然道:“我若想改变西域局面,让西域成为我大唐真正的疆域,将西域诸国的百姓,跟着归心,让他们将自己视为唐人,昕兄可有什么高见?”
裴旻知道自己真正的行政水平一般,能够将陇右、河西治理的蒸蒸日上,真正的功臣其实是张九龄、李林甫。
张九龄的王道政治与李林甫的剑走偏锋,他们相辅相成,才有了陇右、河西今日的局面。
裴旻的功劳,更多的是决策,而非定计拟策。
而张九龄的起点很高,他的行政才略偏向大局,属于国家政治,未必就适合西域的局面。
相反颜杲卿有着丰富的基层经验,知道百姓需要什么需求什么,了解民心懂得民心。
在这一方面,应该比张九龄更要出色。
颜杲卿深深的看了裴旻一眼,道:“这不太好办。”
裴旻叹道:“确实不容易,不过现在的局面过于复杂。我们不能一直以外人的身份处理西域要务,我们的对手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连在了一起。不将西域真正的握在手里,一但决战,将会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变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不解决,未来定成麻烦。”
颜杲卿一手撑着脑袋,手指不住的在案几上敲打,一下又一下的。
很久很久,大约一刻钟前后。
颜杲卿方才出声,说道:“此事不太容易,时间也不充裕。想要让西域真正成为我大唐的领土并不容易,不过让他们心想我朝,缓缓图之,倒不是没有办法。”
裴旻精神一震,说道:“你说说看!”
颜杲卿沉声道:“分几个步骤,第一、文化侵略!我儒学拥有极高极强的包容性,不管你的信仰是什么,是佛是道还是清真教,都能融合。他们不要强制性的将我们的人安排到他们的岗位,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反过来,将他们的人,吸收到我们这边。比如说安西四镇需要一些文官处理琐碎事务。我们可以选择从安西百姓中间选择优秀者让他们任职,真有才干的,可以举荐入朝,甚至成为我大唐各地的行政官吏。但是有个前提,应募之人,必需精于儒学,擅于孔孟之道。”
“我天朝的诱惑力还是极大的,诸多有志之士,皆向往天朝,给他们一个路子,以掀起儒学之风。学了我们的文化,潜移默化,自会与我们更加亲近。”
裴旻眼睛一亮,笑道:“此法应该可行,强迫他们学,与诱惑他们学,目的意义相同,但效果显然不一样。”
“第二、不能固守旧规,也不能操之过急。既然想要不动武力的吞下他们,就需要更进一步的加深彼此的关系。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让他们离不开我们,用利益将彼此牵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唇亡齿寒的局面。而不是没有我们这个靠山,他们还能去找另外一个靠山。让他们没的选择,只有跟我们在一起才是活路。而且务必做到,我们是嘴唇。换而言之,真要到他们死的时候,我们不过是掉颗牙齿而已,他们的百姓自然就是我们的。”
裴旻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心底感概,最阴不过读书人!
“第三、攻心,抹黑我们的对手,以一切手段,让西域的百姓抵触大食国,让他们将大食国视为洪水猛兽,让他们知道我们才是他们的救星。我们的存在,比他们的国家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