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婷只是沉默不语,自从林爱国那件事之后,她一直是这幅模样,钱知一也懒得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关系看似亲近,实际上却已经有了弥补不了的隔阂。
轮到了钱知一,他看了眼粮食就皱眉:“谷壳都没去怎么吃,不能给我换成白米吗?”
顾明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生产队有脱壳机,你可以自己去弄。”
他冷淡的模样,让钱知一看了心底越发恼怒,认定了顾明东瞧不起自己。
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到顾明东开始,钱知一心底就不喜欢这个农民,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厌恶,让他见到这个人就觉得愤怒焦躁。
钱知一自知这种感觉不对劲,一开始只以为是吴梦婷对这个人另眼相看,所以才让他觉得厌恶,但慢慢的,他对吴梦婷的好感越来越低,对顾明东的厌恶却从未消失。
那时候钱知一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比起一个乡下的老农民,自然是寻找宝贝更重要,而且顾明东一看就不好惹,他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通常是避而远之。
可是,那次出师不利从山上摔下来之后,这种厌恶的感觉就越发明显,几乎压抑不住。
甚至到了现在,钱知一隐约有一种两人命运相克的错觉,每次一遇到顾明东他就会倒霉。
“哎,你走不走啊,别挡着大家伙儿分粮食。”后头的社员忍不住催促道。
钱知一只能黑着脸,弯腰去提那袋子粮食,谁知道他伸手一拉,居然压根没拿起来。
后头的社员嘲笑起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连这点粮食都背不。”
“这不是钱知青吗,你不知道啊,他腿受伤了,大家伙儿忙双抢的时候,他都跟孩子干一样的活儿。”
“也就是新时代了,国家不会让人饿死,粮食关系在就能分到粮食,不然就他……
“呸,真不要脸。”
在众人的哄笑中,钱知一脸色更黑了,他下意识的往后看去,结果身后就一个吴梦婷,想当然,吴梦婷自然也是搬不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黑痩的小伙子走过来:“吴知青,你一个姑娘家背不,我帮你。”
吴梦婷看着钱知一欲言又止,可人小伙子也不是傻子,他能帮吴梦婷,怎么样也不能帮钱知一。
钱知一脸色更黑了,咬牙扛着粮食就走。
人群中跑出来一个人:“钱大哥,我来帮你。”
刘三婶脸黑了:“大妮,你给我回来。”
“妈,我帮钱知青抬回去再回来帮你运粮食。”刘大妮却满心满眼都是钱知一,哪里还听得见亲妈的话。
结果刘大妮的力气太大,她用力一抬,差点没让钱知一摔了个狗吃屎,又引发了一阵哄笑。
刘大妮连忙抢过那袋子粮食自己扛着,钱知一黑着脸,袖手跟着走了。
刘三婶想要冲上去揪着女儿的耳朵拽回来,却被身边的婆娘拽住:“哎呦,你家大妮这是不是瞧上人钱知青了?”
“大妮他妈,大妮年纪也不小了,你再不帮忙相看相看,人家可就自己找了。”
刘三婶黑着脸说:“我家女儿用不着你们操心。”
生产队的人都知道,刘三婶是个重男轻女的,刘大妮分明是家里头唯一一个女儿,可现在都二十好几了,偏偏家里头就拖着不给说亲。
也有人看中了刘大妮踏实能干想娶回家,但一问,刘三婶开口就要一百块彩礼钱。
这谁能拿得出来,刘大妮就一直没对象。
前几年的时候,刘三婶对外都说疼女儿,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可随着刘大妮的年纪越来越大,这借口就挡不住人了。
刘大妮喜欢钱知青,时不时贴过去帮人干活儿的事情,生产队不少人都知道,刘三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偏拿女儿没办法。
这会儿瞧见女儿又倒贴帮忙,刘三婶气得肝疼,觉得真得趁早把女儿嫁出去,不然岂不是便宜了外头来的知青。
小插曲没打乱分粮食的喜气,从早到晚,顾明东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终于才把粮食分完了。
老顾家整整七口人,即使顾二弟和顾三妹的粮食关系转到了单位,但他们的户口还在上河村,而且农忙时节也都下地干活了,所以也能分到基础粮。
顾明东占据这具身体后,也没让老顾家饿过肚子,但他为人小心谨慎,每次都是少量少量的带回来,连米缸都没塞满过。
但是这一次,不只是米缸,原本用来藏粮食的柜子都被塞满了。
家里头大大小小,有一个算一个,每天起床后都喜欢去厨房旁边的小房间溜达一圈,看到满满当当的粮食,他们就觉得高兴。
生产队的粮仓空了,社员们家里头的粮仓却都塞满了。
一时间生产队喜气洋洋,连带着社员们下地干活的劲头都越发高涨。
每天一大早,都用不着顾建国敲锣打鼓的喊出工了,社员们就早早的爬起来,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揣着暖呼呼的肚子下地干活了。
老顾家最近吃得愈发奢侈,早晨煮了厚厚的白粥,用柴火熬出来的白粥上面盖着一层米油,喝下肚子就觉得养胃。
红薯没放到一起煮,单独整出来一些,连带着土豆和后院的花生堆在一起下粥吃,甜丝丝的味道不但能填肚子,还特别好吃。
更难得的是咸鸭蛋。
顾明东带回家的野鸭蛋,在顾四妹的巧手之下腌制成功,比普通的鸭蛋小了一些,但敲开淡绿色的蛋壳,用筷子一戳,咸鸭蛋里头的红油就会流淌出来,伴随着一股鲜香。
挖出来直接搅拌在白粥里头,连带着白粥也带上了咸蛋黄的鲜味,堪称一绝。
就连顾明东都觉得好吃,顾二弟更是就着咸鸭蛋,一口气能吃下去好几碗白粥。
吃饱了肚子,一天的生活才正式开始。
晚稻种下去之后,经受住了日光和温度的考验,长得郁郁葱葱,上河村这一年的秋老虎特别厉害,能晒得人皮肤起皮,但却让水稻茁壮成长。
毒辣的秋老虎,也没能挡住社员们积极努力搞生产的信心。
王书记带着专家组,满头大汗的赶到上河村生产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热火朝天搞生产的场景。
一看到这幅劳画面,王书记心底一松,笑着说道:“洪教授,这里就是上河村,这会儿晚稻刚种下去,您放眼一看就知道,这农民同志们一个个都是用血汗在搞生产。”
不得不说,上河村社员那干活儿的劲头还挺能吓唬人。
被称为教授的男人穿着常见的蓝布衣裳,皮肤黝黑,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暴晒才养成的皮肤,这会儿拧着眉头往地里头看。
王书记的话他听见了,但谁知道底层的干部会不会为了“政绩”,故意派人提前通知,让当地的农民演戏糊弄他们。
早几年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所以这会儿洪教授也不接话,弯腰就去看田里头的稻子。
顾建国瞧见这边的静,从田里头出来了,裤腿上的泥巴都没来得及甩。
“王书记,您过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你们这是?”
他疑惑的看向王书记带来的人,呼啦啦十几个,为首的正弯腰看稻子,拧着眉头一脸严肃,但瞧着长相又像是当地的农民,而不是坐办公室的干部。
王书记招呼了一声:“这就是上河村生产队的大队长顾建国,他早年当过兵,是从部队退下来的。”
“顾队长,这几位是北京那边来的农科院专家,专门为了上河村的水稻田来的。”
顾建国心底咯噔一下,急忙道:“王书记,我们生产队水稻亩产量的问题,您是亲自过来测量过的,绝对没问题啊,我可不是那种弄虚作假的人。”
王书记忙劝道:“没怀疑你作假,你先别急。”
顾建国皱眉道:“我怎么能不急呢,这屎盆子扣我头上倒也罢了,不能让社员都跟着我受委屈。”
“啥屎盆子,谁给你扣帽子了,你自己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弯腰查看稻子的洪教授直起腰杆,看向了顾建国:“你们生产队的早稻亩产达到了725斤?”
顾建国坦然道:“就是725斤,一两都没多算,要是把孩儿们捡到的稻穗都给算上,指不定还能再多一点。”
洪教授眼底神色莫名,但见顾建国信誓旦旦,没有半点心虚的架势,再想到方才瞧见的晚稻稻苗健壮,确实是比一般的水稻田结实许多。
他心底疑惑,忍不住问:“你们是怎么种植的,你跟我说说。”
顾建国心底着急,说起早稻的种植来也有些打结,倒是把旁边的王书记也弄得着急起来:“你急什么,慢慢说,说清楚。”
顾建国一拍脑袋,忽然转身喊了一声:“阿东,你过来。”
“那是我大侄子,早稻种植的计划就是他给做的,让他来给专家讲。”
顾明东刚过来,一抬头,就迎上了一双探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