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官家的御批,政事堂迟迟不敢下发,竟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宗正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各方人马齐聚。
首相赵鼎满脸为难,眉头拧在了一起。
“诸公,老夫先表个态……官家不徇私舞弊,大义灭亲,这是历代天子的表率,老臣五体投地,发自肺腑敬佩。“说到这里,顿了以后,又继续道:“可郑太后刚刚仙去,现在又诛杀郓王,到底是对官家圣明有损。为朝廷大事计,为官家圣誉计,能否从轻发落?”
赵鼎扫视众人,鼓励道:“大家伙都说说,看看如何能兼顾天理国法人情,把事情办得妥帖和顺。”
首相把话说完,等待他的竟然是长时间的沉默,无人答言。
在场的诸公当中,枢密使张浚,礼部尚书胡寅,翰林学士胡闳休,刑部尚书何栗,大理寺卿林景贞,这都是赵桓的心腹,还是那种新锐官吏,主张厉行变法的。
铲除郑家和郓王,在他们看来,非但没有任何问题,还应该加大力度,狠狠处置,绝不姑息养奸。
任何的纵容都是对大宋朝犯罪。
沉默良久之后,胡闳休发言了。
“赵相公,郑家各种贪腐逃税,算起来有百万贯以上,可以说是贪得无厌。郓王放贷,几百万贯,逼死了几十条人命,更是骇人听闻……官家判处斩刑,已经是开天恩了。从律法上讲,一点问题没有。”
赵鼎绷着脸,这不是废话吗?按律法你把他们绞刑,也都是应该的。
可问题不是身份特殊吗?
这时候刑部尚书何栗把话接过来。
“国法也是讲究人情的,并非是死死盯着法条,一丝通融的余地都没有……毕竟是皇亲国戚,如果太过分,伤损圣上名誉,我等臣子罪责难逃。可这里面还有一层……大户豪门放贷,以此盘剥百姓,甚至逼得人家破人亡,还有偷税漏税,严重损害国家岁入。接下来的变法,还有富国强兵,种种举动,都离不开钱!”
“还有,令行禁止,威严昭昭……这可是商君变法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的。”何栗扫视全场,而后沉声道:“我说句过分点的话,以往都是臣子害怕官家徇私舞弊,所以才要规劝君父,可若是我等首开先河,反而劝官家徇私舞弊,我们这些人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会留下骂名的!”
众人面面相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又来了消息,侍御史胡铨带着奏疏去了皇宫,指名弹劾朝中诸公。
要知道相当长的时间里,御史在朝廷的存在感都相当稀薄,或者说干脆就被宰执收编了。
这个胡铨当初是在福建路做事,因为迁居豪族得力,才升官的,就是他一手把李纲的弟弟李经送去了山海关教书。
他进京担任侍御史,到任之后,这位倒是大刀阔斧,很是弹劾了几个高官,算是挽回了御史台的一些名声。
如今这位更是把矛头指向了政事堂诸公,胆子不可谓不大。
“这是想出名想疯了!”张浚很不客气道。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样,人家都已经上书弹劾了。
“官家大公无私,处置宗室亲王,实在是圣君之举,英明睿智,果断坚毅。如今政事堂却扣压天子旨意,迟迟不肯下发,坐视犯罪之人逍遥法外,如此做为,如何能总领百官,辅佐君父。臣窃以为满朝诸公,与妇人无异,恳请官家严惩不贷!”
嚯!
要说这开团的水平,还要看人家御史言官,就是厉害。
说你们朝中诸公,扭扭捏捏,婆婆妈妈,与妇人一般不二,要是能准备几套女装,那就更好了。
赵桓耐着性子,听了胡铨的话,微微长叹。
“你弹劾他们,那朕问你,如何看郓王的案子?”
“这个……自然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胡铨毫不客气道。
赵桓微微颔首,却又问道:“胡铨,你有兄弟没有?”
胡铨怔了片刻,忙磕头道:“回官家的话,胡氏耕读传家,兄弟自然是很多的。只是,只是官家身为万民君父,肩负祖宗社稷,不可以徇私舞弊,让万民失望啊!”
说完,他哭拜地上。
良久,一只手伸过来,竟然把他拉起来。
胡铨一抬头,正好迎着官家目光,他急忙把头扭到一边,依旧固执道:“臣窃以为官家和寻常人不同,郓王虽然是官家兄弟,可天下万民,皆是官家子民,那些被郓王逼死的百姓,又何尝不视官家若父?”
此番言论,竟然让赵桓颇为受用,大力颔首。
“是啊,朕想当好万民的君父,想治理好天下,公平对待每一个人。奈何总有些人以寻常的人情世故约束朕,不许朕放开手脚。胡御史,你以为这是什么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