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这时停止了哭泣,她强忍着悲楚,把小承岳揽入怀中安慰着,说大姨娘不哭,小承岳别怕,然后说爷放心,女儿会写信给高三,厚颜求他的,女儿晓得这是关乎根本的争斗,要是高三真的敢轻举妄动,那女儿即便拼命,也要一箭射死他。
商洛山中,淡紫色的雾气缭绕在初秋的山野里,在弯曲溪流边,柳宗元穿着白麻长衫,坐在块卧倒的岩石上,吹奏着笛子,身边的马拴在棵苍松下,正悠然地嚼着仆人端上来的粟米。
刘禹锡骑着快马,赶上了他。
看到好友后,柳宗元似乎已在心中预料到了什么。
“夺情起复,然后直入台省,为五品员外郎。”刘禹锡单刀直入,在某种程度上开出了价码。
皇帝和太子都不想让柳宗元再服丧,国家需要他,只要得了五品,此后升迁全在皇帝和宰相意念之间,快的话一年数迁,进入中枢也是极便捷的。
“所为何事?”柳宗元问到。
刘禹锡就把封禅、封建的事告诉了柳宗元。
“高卫公并不是这样的人。”柳宗元回答得很干脆。
“可现在就是他、杜佑与韦皋,全力主张天下施行封禅和封建。”
“梦得,我们唐土的人喜欢说‘天下’,而佛家却喜欢另外个词,那便是‘世界’。天下和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天下,便是天之下,它被一个天给覆盖住了,人们说的,人们做的,人们所要遵守的,都逃不过这个‘天’,这个天就是边际所在;而世界,它的界线究竟会在哪里,人们都想知道,可是走到了所认为的界线边缘,却可能发现,还有更远的界线,还有更未知的景象,还有更无垠的可能。”说到这里,柳宗元回身看着好友,梦得你知道吗?只要过商洛,下襄阳,沿大江两岸,好像事事、人人都在变,世界也在变,农人原本是在耕田的旁侧种植桑棉,收获的也是自己家纺织,可现在有农人不再种庄稼,而是全部都种桑棉,把桑叶和棉花直接卖给商贾,再让商贾送到集镇乃至城市里,由另外的完全不曾见过的男女负责纺织......我觉得,圣主和太子关心的是天下,而高卫公着眼的则是世界。圣主会让我入五品郎官,是因我的才学对他有用,而我在高卫公下履职,感觉却是,我对整个世界有用——还是更想在高卫公门下啊!他的眼光,怎么会拘囿在封禅和封建这种小事上。”
“然则若行封建,由此而乱的,不单单是天下,也是这个世界!”刘禹锡然后又说,“既然子厚认为高卫公绝非是想要封建的,那驳倒封建,也是在替卫公辩明。”
“不,有其他人替卫公辩明了。”言毕,柳宗元在刘禹锡的面前,自袖中取出封信来。
“河阳的,韩退之......”刘禹锡看到信上的署名,有些讶异,“这位在信中,如何说?又会如何替卫公辩明?”
“对此我不关心,在这信里韩退之特别骄傲,那气势几乎是要强迫我接受他的所想,所以我看不惯,只想和韩退之的所想交锋,看看世界最终会接纳谁。”柳宗元说完,便举起另外只手来。
刘禹锡先是稍微愣住,然后便恍然,立刻和柳宗元击掌。
此刻,扬州禅智寺的林荫下,某处小亭里,高岳手里攥着信,只觉得心中很是难受。
当初造的孽,所亏负的债,他必须得给李萱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