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本就是凡夫俗子。既然是凡夫,自然不能避免人性中的懦弱。我本凡人,自有凡心。无论父亲信也好,不信也罢,儿媳以前的确不知,也是近日从一些事都推算出来的。”
顿了顿又道:“想来父亲也猜到这事是谁安排的了。那人的心愿与儿媳是一样的,都不想您在这事上一错再错,执迷不悟。那人用心良苦,一片心意全为了心中挚爱之人。儿媳比不上那人伟大,也不敢比。只是受人点滴恩惠当涌泉相报,更别提这多年的维护之恩了……”
“儿媳只是想完成她的心愿。而儿媳也不希望悲剧一直发生。父亲,宽恕有时比杀人更有用。日后的史书上,人们只会记得您的贞观之治,只会记得您的雄才大略,只会记得您的虚心纳谏,只会记得您的文治武功!所谓瑕不掩瑜,父亲虽为天子,可父亲也只是普通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记载着您丰功伟绩的那块丰碑足够高时,谁又会在意您这一点点的错处?更别提父亲本没错,若是能宽恕了所有人,把这事就到底为止了,我相信后世子孙反而更会觉得您的英明。”
顿了顿,便喃喃道:“只因宽恕也是一种美德啊……”
李世民的身躯微微一震,眼里闪过了片刻迷茫,喃喃道:“真,得,真得不会……不!你,你这花言巧语的妮子!从小便口齿伶俐,又想来诓朕!”
“父亲!”
杨晓然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父亲戎马半生,难道现在连容下一个小小女子的勇气都没有了吗?您到底是在害怕她?还是在害怕史笔无情?亦或者您都不怕,您怕的只是您自己!因为你不敢相信自己终能成史书记载的明君!您害怕,您害怕您这一辈子就因这一件事,所有的功绩都会因这事抹去!”
李世民忽然暴怒,大吼道:“放肆!放肆!放肆!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滚,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滚!滚!滚!”
杨晓然一转身,甩袖道:“谨遵天子命!儿媳这便滚了!”
说完便朝着殿门口而去。
“回来!”
李世民忽然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杨晓然,将她扳过来,正对着自己,死死的抓着她的肩膀,道:“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多年了,从你儿时你对朕便只有敬却无惧!是什么,是什么让你胆敢如此?你就不怕朕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你?你怎么胆敢只身前来对朕说出这番话?说完就这样装作无事人一般离去?”
杨晓然抬头,静静地注视着李世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叹息,道:“陛下难道希望所有的人都怕您?”
杨晓然笑了起来,“被人恐惧害怕的君王是暴君,昏君!而,让人敬的君王却是明主!父亲,难道希望儿媳怕您么?”
说完这话,便撇开了李世民的手,福了福身,道:“儿媳孟浪,还望父亲原谅则个。而父亲如果一定怨气难消,便责罚儿媳吧。只是我李家血脉却不容践踏,她是您的侄女,当年二岁的她尚在咿呀学语,何罪之有?父亲,她不但是您的侄女,还是祖父的孙女!皇室血脉流落在外,过得甚为辛苦,父亲都能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大伯和叔叔,难道就容不下一个侄女么?!”
说完这话,便深深一礼,然后从容的退出了甘露殿。
何大监一看杨晓然出来了,忙迎上来,刚想说话,却听那太子妃道:“小赵子,你这兔崽子死哪偷闲去了?!还不快扶本宫回去?!”
说完便冲何大监一笑,道:“大监,陛下这会儿累了,我劝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免得搅扰了父亲的清净。”
说完这话便甩袖离去,嘴里还大唱道:“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歌声悠扬飘逸,传到甘露殿内的李世民耳里,他的身子微微颤着。
多年天子生涯,他已经很久都没像今天这般这样激动了。
他不知他为何就失了控,竟刚刚真有种想一巴掌拍死那妮子的冲动!这样顶撞自己,还歪理邪说一大套,生生是气死他了!
自己待她好,她就该无视人间道理站在自己这一边,那才是忠君,那才是孝顺!
只是这会儿听着这歌,听着这歌里的词,却是让他心头震荡。
他忽然想起,这丫头本就不屑世俗礼法,这世间的权位她本就不迷恋,又怎可能对自己别有用心呢?
这歌里的词明白清楚的很,听着好似在嘲讽他,说他一介凡夫俗子哪里理解她向往自由,不被羁绊的志向?可实际却是跟自己明了心志,从头到尾,她就只想做一个闲淡散人,嫁一个平凡的丈夫,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走到今日,完全是自己这个天子一步步把她推入红尘得。而入了红尘,此刻又来用世俗的标准衡量她那颗赤子的心,当真是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