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频
题记:人生就像是马拉松比赛,谁也不可能用同一个速度跑完全程。人生就像是精密的机器,不会永远只有一个转速。人生更像是收音机,适时的改变频率,才能领会不同的精彩。
第一章
1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比赛,张海强觉得自己参赛多年,却一直在起点徘徊。
不管是懵懂无知的幼年,还是浑浑噩噩的中小学期间,能在张海强脑海里留下点印象的事情,几乎没有。他感觉自己就像洛州城北的黄河里一粒沙子,前进还是后退都由不得自己决定,只能按部就班的随大流,走到哪算哪儿。
所以他小学初中高中都平凡的几乎被所有人淡忘。大学都毕业了,听说高中同学聚会几次了,也没人记得通知他。
即便是在大学期间,他也是属于那种绿叶型的学生。既不是班干部,更不是入党积极分子,成绩呢,也仅仅是中游。虽然每门功课都能及格,但这是得益于任课老师的网开一面。虽然学校有补考率的要求,但也不能让卷面不及格的人都参加补考,这有损老师的脸面。张海强就属于那种虽然肯定称不上优秀,但也绝不是最差的那种。往往就是网开一面的受益者。
张海强读的大学,是洛东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洛东省虽然是经济大省,但在教育方面乏善可陈,省内只有一两所国内勉强叫得响的院校。而张海强的母校-----洛东理工学院,只能算得上省内二流大学。虽然名字冠以洛东,但却坐落在偏远的北山市,而且是在离市区百十公里的小县城里。大学四年,张海强利用课余时间,把这个不大的小县城转了个遍。哪里有便宜的台球厅,哪里的录像厅偶尔放一些带颜色的片子,哪里的小食铺饭菜可口价格便宜,他都能轻车熟路的摸过去。
所有的这些行动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完成。按性格的属性划分,张海强明显的偏内向。他不善于主动跟人交流,在学校里关系好的朋友几乎没有,更不用说女朋友了。大学四年,班里那几个长相普通但却备受男生关注的女生,从没正眼看过他。不论从穿衣戴帽的外在形象,还是谈吐交流的临场发挥,都跟自己的成绩在班里的排名一样,勉强合格毫无闪光点。
之所以这样,跟张海强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张海强的老家是洛东省最北部的洛宁市安宁县,一个以种植棉花为主业的纯农业县。整个县城的人,工作都和棉花沾点边。张海强的父母就是地道的棉农。从记事起,张海强就跟着父母在棉花地里玩耍,等稍微大了,能干活了,就帮着父母在棉田里忙活了。
张海强的父母是典型的中国式农民。老实本分任劳任怨勤俭节约这些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都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他们对张海强姐弟俩除了最基本的传统教育之外,再没其他任何方面的教育。安安稳稳的长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做个农民或者工人,这就是他们认为农家子弟的最好归宿了。
张海强在这种清静无为的环境下默默生长。不论是在学习成绩还是生活能力他都算不上优秀。父母也从没有过多的要求过什么,不管他的成绩如何,他也从不担心父母的责骂。在父母眼里,上学就像当年在生产队里上坡干活一样,去是必须去的,至于活干的好坏,那就没必要细究了。
好在张海强脑子并不算笨,而且具有同龄人里面不多见的沉稳性格。天生喜欢阅读,从小学时借阅的《故事会》、《儿童文学》开始,慢慢读到了金庸、琼瑶。当然他的阅读也仅限于这些通俗的作品,至于世界名著之类的,譬如《百年孤独》《飘》这些,他都从同学手里拿到过,但看到里面人物的名字竟然差不多要十个字,就没了读下去的兴趣。
也正是因为这点爱好,张海强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中考和高考都借助语文成绩的提携,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最低分数线。大学录取通知书拿到手的时候,父母这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儿子以后不必像自己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高兴的拉着张海强去安宁县城,阔绰的买了一应大学报到必备的各种用品。
大学的生活在张海强眼里跟高中没什么区别。只是课余时间多了许多,让他更有闲暇出去闲逛。每天按部就班的随着同学去上课,然后是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当别的同学忙着参加各种活动,或者约异性朋友花前月下的时候,他要么是在街上溜达,要么是躺在寝室里看书。大学四年,就在一页页的黄易,金庸,莫言,梁晓声,贾平凹的作品里悄然滑过。
幸运的是他读的是机电一体化专业。这是个万金油专业,机械和电子电力行业都有涉及,就业的选择余地倒是很大。当然有得必有失,选择面虽然广,但各行业涉及的深度不足,那些设计院或者科研所这些工作轻松的单位,是很少选择他们这个专业的。不过洛东省是工业大省,工业门类齐全,张海强要求又不高,所以选择一个工作,还是比较简单的。
洛东省的经济形势跟全省各地的海拔高度成反比。最东面临海的几个城市,海拔低但却经济发达。而省会城市洛州地处洛东省西段,经济随地势的升高而降低。但毕竟是省会城市,洛州市作为中国早期九大重工业基地之一,不论是汽车制造,机床制造,重型机械制造,都在国内首屈一指。并且洛东市离张海强的老家安宁市只有百十公里,张海强自然而然的把工作地选择在洛州。
洛州金马集团,前身是洛州自行车厂,是市属企业里面效益排名前三的龙头企业。得益于八十年代中期,与日本铃木公司合作制造摩托车而得到的纯进口的技术,金马集团在九十年代整个摩托车行业呼风唤雨,一副行业领军者的架势。摩托车行业素有北轻骑,南嘉陵,金马摩托坐中央的说法,金马摩托在整个行业里,俨然有超越轻骑和嘉陵两个巨无霸的趋势。每年在中央电视台投放大量的广告,“金马摩托,走遍中国”的广告语几乎妇孺皆知。
张海强是在九八年七月九日到金马集团报到的。他们这一批入厂的大学生,有二百一十四人。其中不乏大连理工、华南理工这样的名校毕业生。洛东理工学院的名头在这些毕业生里面只能算是末流。集团公司人事处负责毕业生接待的小姑娘明显的对洛东理工学院毕业的张海强有种轻视的感觉,在人员分配表里查了半天,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你被分到二厂了,你去二厂那边吧。”
金马集团一共四个分厂,一厂是公司总部,整个集团的管理,财务,后勤都集中在这里,而且还包括一个规模不小的印刷厂,公司的标书,宣传页,产品说明书都是在这里完成。当然还包括令人羡慕的设计部门,技术部,工艺部,质检部都是一厂的编制。毕业生被分到一厂,那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但张海强并不了解这些,在他想来,自己学的机电专业,去车间上班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二厂是金马集团的制造基地,所有的粗重制造都是在二厂完成。二厂又分了五个分厂,包括铸造分厂,锻压分厂,机加工分厂等,每个分厂下面又有几个车间。二厂领导是副总级,分厂的领导级别跟办公楼里各个科室的科长们一样,但手下的员工却比他们多很多。
三厂的活儿就相对轻松一些,喷涂,电镀,烤漆都是不需要耗费多大体力的。四厂是最后的总装厂,二厂三厂完成的零部件都是在这里各就各位的组合成一台完整的机车。在四个分厂之外,还有集团销售公司,负责联系各地的代理商和售后服务。在整个金马集团内部,在一厂上班就如同在北京做官似的荣耀,二厂虽然跟一厂名字上离得最近,但却是所有人都最不想去的地方。
这都是上班之后,张海强才慢慢知道的。报到的那天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些概念,话说回来了,即便是有,他又能怎么样?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无权无势又不认识任何人,哪有能力决定自己的位置?
张海强的运气还算不错,二厂里正好有人来一厂办事,他们几个分到二厂的学生就搭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皮卡,横穿半个市区,挤的像罐头盒里沙丁鱼似的被拉到了二厂的办公楼下。
二厂在洛州的郊区,占地面积很大。厂房的四周是零散的农家房屋和大片的玉米地。这个季节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郁郁葱葱的长势极好。
办公楼的外观很新,一共四层,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停车场,不过没停几辆车,倒是正冲着大楼的工厂大门两边的自行车停车棚里,密密麻麻的停满了各种型号的自行车和摩托车。张海强他们几个在楼前下了车,有点畏手畏脚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司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男人,他指了指楼上,对他们说:“你们先去三楼的会议室,厂长等会儿要开会欢迎你们。”说着自顾自的走了。
路上他们几个已经互相做了介绍,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但张海强记性一般,现在已经记不住他们几个人的名字了,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能微笑着跟着一起到了三楼。
三楼的会议室异常的简陋,屋里横七竖八的摆着十几张课桌一样的桌子,前面主席台位置也是一个类似于讲桌一样的桌子,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几张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欢迎新同事”几个颇为漂亮的楷书。
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其他人小声的交流着。张海强并不多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领导和同事,这些都让他的内心有点惴惴不安,当然也满是期待。
陆陆续续的,又走进来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课桌后面坐的人越来越多,张海强偷偷数了数,三十七个人了,这些人都将是自己的同事,当然也是未来的竞争对手。三十七个人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男的,仅有的三位女士,身材模样都普通的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依然没有厂里领导出现,大家只能跟身边的人低声聊着,互相打听对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老家是哪里的。多数人的学校都不是显赫的名校,名校的毕业生能来金马集团上班的不多,就算是有,也被厂里当宝贝似的留在了总部,哪会舍得分给分厂。
枯坐到了十点多,陆续的又坐下来十几个人之后,从门口进来两个年级偏大的人,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其中一个人的手里还夹着一根点着的香烟。
香烟男笑着对身边另一个人说“你先?”那人赶忙伸手示意说:“你先,你先。”
于是香烟男大步走到主席台位置,站定后威严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人,张海强感觉自己的脸像是被激光灼了一下一样热辣辣的。就听香烟男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孙,是咱们二厂的生产副厂长,林厂长去外地考察了,所以今天由我代表林厂长,欢迎在座的各位到二厂工作。”说着他将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然后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摁灭,仿佛在等掌声,但下面的学生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没有鼓掌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大家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都可以跟我说,厂里会尽可能的为大家提供帮助。”
孙副厂长环视了一下会议室,脸上刚刚堆积起来的笑意慢慢消散,语气也慢了下来,继续说:“既然大家都是同事了,有些话我还是讲到前头,你们都是从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有文化有技术也有思想。但厂里不是学校,车间更不是课堂,我希望大家能尽快完成自己身份的转变,及早的适应自己的工作环境,争取早日取得工作成果。下面呢,就这些问题,我提三点建议……”
孙厂长后面说了什么,张海强根本没仔细听。孙厂长前面说的话里面透着对学生们的不满,这让张海强颇为失落。从上小学起,父母就在他面前渲染大学生的优越,什么国家分配,工作轻松,受人尊敬,领导重视,在他意识里,工厂的欢迎仪式应该热烈而欢庆,领导的讲话应该满怀热情,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警告意味十足。
欢迎会很简短,孙厂长说完了告诫和鼓励的话,同来的另一位工会副主席老吴讲了几句场面上的欢迎话,幽默风趣倒是惹得大家笑成一片。
两位领导刚出门,就有人事部的人拿着打印好的名单,念着每个人的名字,将大家分配到各个车间。张海强分配到的是冲压车间,跟他一个车间的还有其他三个学生。
冲压车间名字是车间,但却占了三间厂房,每间厂房都近百米长。厂房的布局都一样,尽头是两层的办公室和仓库,剩下的广阔空间内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各式各样规格不一的冲床。
张海强他们几个从车间大门进去,在一片叮当作响的冲压声中,在车间工人们直勾勾的瞪视下,像是被参观的珍惜动物般的走到了车间尽头的办公室。
2
冲压车间主任名字叫李红旗,是个高高瘦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眼睛不大还喜欢眯着,门牙却大而突出,不论什么时候,给人的感觉总是笑嘻嘻的和蔼可亲。
张海强他们四人拘谨的坐在李红旗办公室的沙发上,三人沙发坐了四个人,每个人都挤得恨不能把肚子里的空气排干净。李红旗正在给班组长们布置任务,语气亲切但却透着威严。
好不容易班组长们陆续离开,李红旗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四个,挨个端详了好一会,才说道:“欢迎你们到冲压车间工作。你们都是大学生,以后的前途光明,等哪天提了厂子副总了,可别忘了我这个当哥哥的。”
李主任的话透着亲切,张海强他们四个听了感觉心里暖暖的,但也只能互相笑着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李红旗站了起来,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车间。”
冲压车间其实并没什么可参观的。除了几十台冲床,其他的就是堆积的板料,半成品,或者下脚料了。一圈下来,张海强被冲床的噪音震得耳朵都快聋了,李主任不停的给他们介绍这些设备或者产品的情况,从表情看他很是有些自豪,但噪音实在太大,张海强几乎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但在三车间,他却听清了李红旗对他说的话:“你就先暂时在这里,实习一段时间以后看情况再安排。”
三车间的工作环境比前面两个要好很多,只有几台不大的冲床在工作,其他多数都闲置并没有生产。到了位于车间尽头二楼的办公室,李红旗推开技术组的门,一个女孩快速站了起来,喊了声“李主任好”。
“小陈啊,”李红旗笑的很灿烂,门牙分外明显的凸在外面:“忙啥呢?永军去哪了?”
长相颇为甜美的小陈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看了一眼跟在李红旗后面的张海强他们,说道:“王组长去机修那里了,好像有个冲模要修。”
李红旗在小陈对面坐了下来,派头十足的一指张海强,说:“给你们送过来一位新同事,这位…这位…”
张海强赶紧接腔:“我叫张海强。。。”
“对了,叫张海强,”李红旗没让张海强继续说下去,对小陈说:“等会儿永军回来,你跟他说一下,张海强就先在你们这边搞搞技术,技术上的事都交给他。”
小陈一连串的答应,李红旗又交代了几句,笑逐颜开的带着其他三个人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张海强还是头回跟陌生女子独处一室,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工,我带你去技术组。”小陈看出张海强的拘谨,马上笑着说。
“哦,不在这里吗?”听说自己不在这个办公室,张海强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失落。
“就在隔壁。你去看看。”小陈说着走了出去。
张海强跟在小车后面,仔细端详了一下小陈的背影。她的个头不高,大概到不了一米六,在地处北方的洛东省女孩里,这个个头已经算矮的了。虽然矮,但胜在匀称,用小巧形容并不为过。宽大的工作服并不能遮掩住小陈腰身的纤细,而且张海强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小个子的女人却有着一对堪称巨大的胸。
技术组的办公室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盛夏时节,门窗紧闭很容易如此。小陈站在门口,笑着说:“本来丁德旺也是技术组的,他都来一年了,很少在这里。成天在外面赚外快。现在你来了,以后卫生就交给你了,我终于不用管了。”
张海强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关窗能保持屋内干净,但大夏天的不通风屋里还不发霉了吗?
看小陈扭身准备离开,张海强赶紧问道:“陈姐,那个,我晚上在哪里住啊?”
当初金马集团去学校招聘的时候,特别强调是包住宿的,张海强记得很清楚。
小陈回过身,笑着说:“我叫陈苏,你喊我名字就行,别喊我姐,把我喊老了。下午后勤上就会把表送过来,钥匙去宿管那里领就行。”看张海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又解释说:“你们都住厂里集体宿舍,就在六里沟那边,坐101路电车就行,到时去宿舍找宿管,看你分在哪个房间,跟他拿钥匙就行。”
张海强的被褥行李在离校的时候就打包托运到金马集团厂里了,至于说现在具体在哪里,他根本不知道,但想来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行李,那么多学生招进来,大家都一样的流程,厂里肯定会有统一的安排。
环顾了一下办公室,除了四套老式的办公桌椅,一个铁皮橱,再也没有任何的办公用品。看得出办公桌也好久没有打扫了,落了一层薄灰。但既没有抹布,有没有水盆,张海强根本没法打扫。
转身来到陈苏的办公室,刚准备开口借个抹布,门忽然被撞开,一个人快步闯了进来,巨大的声响把张海强吓了一跳。
那人并不搭理屋里的两人,直接跑到最里面的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就开始拨号,公司内部号码都是四位,并不繁琐。但他连续拨了几次才拨通,刚接通就大声喊道:“压着手指了,你赶紧派车过来。冲三车间,冲三车间。”
扣下电话,他喘了口气,又拨了一个号码,这次很快就通了:“主任,姚明理的手指被压了。”这是在向车间主任李红旗汇报。
李红旗在电话里大骂一句什么谁也没听清,陈苏和张海强一样一脸的惊悚,等那人放下电话,赶紧问:“谁的手指被压了。”
那人打完电话才舒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姚明理,七号冲的那个小个子。”看到张海强,问道:“你是刚来的大学生吧?”不等张海强回答就说:“我去送姚明理,你来帮我。”
不用介绍,张海强也知道他就是李红旗嘴里说的王永军了,冲三车间的领导。顾不上说什么,快步跟在王永军的后面往大门口走去。
远远就看到门口处围着一堆人,一个人声嘶力竭的哭着,左手被胡乱包着厚厚的一层白布。胳膊上血呼啦的到处都是血迹。
王永军快步跑到众人面前,吼道:“没事的都回去,看什么热闹。该干啥干啥。姚明理,跟我走。”
众人刚准备散,一辆皮卡冒着黑烟就开到了车间门口,一个工作服左胸绣着红十字图样的中年女人跳了下来,冲王永军说道:“走吧?”
与众人慌张的情形相反,这个貌似医生的女人表情平静,并没任何慌乱。
姚明理的哭声小了下来,不等别人催,自己就快步走到车前,他的右手紧捂着左手的伤口,但仍然利索的钻进后座。
女医生疑惑的看了一眼姚明理,问:“怎么是左手?”
冲床车间因为工作的需要,工人需要用手把材料送到模具里面,等材料安放到位后,把手缩回来,才能用脚踩冲床的控制开关,模具落下,把材料压成需要的形状。
而事故往往出现在手还没缩回来,脚已经踩下去了,结果模具落下来,把送料的手一并压祝而多数人都是右撇子,所以被压的往往都是右手。
但今天姚明理却明明白白的是伤着左手了。
姚学理知道女医生问这句话的意思,他更咽着说:“我是让导柱打的,不是模具压的。”
“手掌还是手指?”
“无名指。”
所有的模具要保证合模时的严丝合缝,都设计了导柱和导孔。模具一般分上模和下模,导柱导孔分别位于上下模,上模安装在冲床的冲头上,下模安装在冲床的底座上。借助曲轴的往返运动,冲头实现一上一下的动作,模具也完成一次合模开模,就能冲出一件完整的工件了。
女医生听了,扭头对已经上到车里的王永军说:“那你去看看,手指头是不是还在那里。”
王永军面露难受,转身就对旁边的张海强说:“你去七号冲看看,把手指捡回来。我晕血,去不了。”
张海强没敢犹豫,扭头就往车间跑。早有人指给他七号冲在什么位置。这是一个小冲床,两三吨压力的样子,干的活也是一些小件的成型工序。冲床已经停电,惹事的上模停在高位上,下模以及床身上有零星的血迹。
张海强附身看了看模具上的那个孔,是通透的,不可能存什么东西。冲床的下面,是冲下来的一些废料。他蹲下来,随手拿过身边的一个铁钩模样的东西在废料里翻了起来,挑开那些扎手的废料,一个紫黑的手指赫然在目。
张海强回头,想找个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把手指装进去,但没有。冲床旁边的工作台上有一份今天的《洛州晚报》,他抽出一张,垫在手里,伸过去把手指头捏了起来。
也不敢细看,他快步跑到皮卡车前,对女医生说:“找到了,就在那个台子的下面。”
女医生得意的一笑,英气中透着些妩媚,命令道:“赶紧上车,走了。”
在洛州,最好的医院是洛东省立二院,但断手再植手术做的最好的,是洛州李惠利医院。这也是金马集团的协议签约医院。虽然每年金马集团往医院送的伤者不少,但真正利用断手再植技术的病号却没几个。冲床车间的工人一旦出现工伤事故,往往是手掌或者手指被模具压成一滩肉泥,根本没有再植的可能。
但今天姚明理的断指是被完整切断的,再植成活的概率很大。
女医生轻车熟路的办好各种手续,张海强和王永军架着疼的几乎晕倒的姚明理把他送进了治疗室,就赶紧退了出来。一会儿医生解开那个血呼啦的破布,该是多么的触目惊心,想想就让张海强头皮发麻。
女医生出来的稍晚,很轻松的对他俩说:“没啥问题,肯定能接上。运气真好。”
断了一根手指竟然被人夸做运气好,张海强听了不禁多看了女医生一眼。这是一个三十出头正值盛年的女人,骨感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脸面白净眉细唇红,模样算不上十分漂亮但给人一种非常干练的感觉。
王永军接过话头:“要是能接上,那姚明理赚了。我这个月肯定奖金没了。”他是直接领导,公司处理这类事故,领导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李红旗这个车间主任,也少不了要背责任。
女医生莞尔一笑:“这是今年第几个了?我记得好像是第四个了吧?你们车间太危险了,搞不好就缺胳膊少腿了。结婚了的还好,没结婚的到时可怎么找对象?”
冲压车间断个手指压个手掌是常事,女医生每年来李惠利医院好多次,光是冲压车间的人就占了一半。
王永军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张海强,问道:“你叫什么来着?是今天刚报到的吧?”
张海强回答了,然后问:“冲床这么危险,难道就没有保护措施吗?”
王永军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怎么没有?又是红外,又是拉绳,他们嫌麻烦不用,你能怎么办?”
女医生在旁边说:“这次不算严重,不幸中的万幸埃张工你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事儿,表现的不错哦。”
张海强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张工,他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离工程师的职称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脸不禁有点发红,但跟面前的两个人都只是刚认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拘谨的笑了一下,算是应答。
清理创口之后就安排手术,断手再植讲究的就是时效性。等在外面,张海强觉得自己在这里已经没有必要,但王永军没安排自己回去,也不好贸然的说走。听着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厂里的事情,他心神不定想着自己的事。
刚报到半天,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明白,怎么吃饭,晚上睡哪这些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安排,莫名其妙的跟着来到医院坐这里无所事事,几次他都想提出自己回去,但一想离厂里太过遥远,公交线路自己又不熟,打车也不知道得花多少钱,多了他可舍不得,还是耐着性子默默的坐在那里。
走廊一头脚步响起,李红旗和另外一个人并肩走了过来。张海强赶忙站起来,叫了声主任。李红旗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劈头问王永军:“怎么搞的?现在怎么样了?”
王永军看了眼李红旗铁青的脸,小声回答:“能接上,现在手术着呢。”
“他妈的,冲三的活儿也能把手指头冲掉了,见鬼了吧?”李红旗听说能接上,心放下了一半,嘴上的口气也放缓了。
“导柱打的,谁能想到?”王永军一脸苦笑。
李红旗的不可思议是有原因的,冲三车间在冲压三个车间里,设备最差,都是一些小功率冲床,一般只是做一些折弯,成型,压字,或者整形等小活儿。工人也都是外招的合同工,很多都是附近村子里失去土地的农民,耕地被征用盖成厂房,他们的身份也变成了合同制的工人。
他转身对身边的人说:“这次可算是意外了,还是头一次遇到导柱把手给打了的。这次你得跟集团那边好好解释一下。”
旁边那人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个我知道,等手术完了我去说。”
李红旗这才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海强,大门牙呲到上嘴唇外面老远,说道:“张工辛苦了,刚来就遇到这种事情,害怕没有?”
张海强一笑,说:“大男人,哪能怕?”
王永军听了不禁眉头一皱。
3
一连好多天,张海强每天上班时的工作就是看报纸。《洛州晚报》名为晚报,但每天清晨就发行。早上在集体宿舍门口的早餐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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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花三毛钱买一份报纸,上午上班的时间就有事情可做了。
《洛州晚报》虽是洛州日报社出版发行,但内容比起日报活泼了很多。几大篇幅都是体育娱乐方面的新闻,社会上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日报不好发表,都在晚报上刊登了出来。内容虽然良莠不齐,但可读性极强。
最近报纸上一直在报导香港金融危机的消息,索罗斯,对冲基金等陌生名词一再出现在张海强眼前。香港刚刚回到祖国怀抱,就有人想趁机捣乱,张海强虽然对经济方面一窍不通,但看到国家出手救市的消息,仍然激动不已。
每天不等张海强看完,隔壁的陈苏都会追着把他已经看完的几页拿过去。一份报纸对付完,就到了午饭时间。每天十一点五十是车间的开饭时间,办公室里非一线员工是十二点。所以每天张海强都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同时进厂而分配到办公室去的几个同事结伴而来。相比起他们的工作环境,工作性质,张海强的冲三车间差别太大,先吃午饭,可能算是自己唯一一个占优势的地方了。
下午一般也是看报纸。《洛州时报》每天中午就开始在报摊出现。相比晚报的丰富多彩,时报就差的太多。篇幅少而且内容有很多跟晚报重复,张海强往往是草草看完,没事了就溜达到隔壁陈苏的办公室里聊天。
陈苏是车间助理,负责上传下达,迎来送往的一些繁琐事情。冲三车间的工作安排,并不归她负责。厂子里有总调度室,工作计划是由调度室统一安排,一般都是下发到车间主任这一层,然后由车间主任将任务细化,分配给各班组长。
张海强所在的技术组,名字虽然听着挺漂亮,但没具体工作可做。集团一分厂有技术部,当然他们是负责产品的开发与研制。二厂的办公大楼里也有技术科,负责将集团技术部研发的产品细化。不管是机加工车间车铣刨磨用到的蓝图,还是冲压件需要的模具图纸,都是由二厂技术科完成。留给冲压车间技术组张海强的技术任务,几乎没有。
冲压车间三个厂房,算是三个分车间,每个分车间都有技术组,除了冲三车间就张海强一个人,其他两个车间技术组都是两人以上。他们也跟张海强差不多,每天没什么具体工作,只是跟在班组长屁股后面,调试一下模具而已。
张海强连跟着调试模具的机会都没有。王永军每次都是笑着拦住要跟他去的张海强,说什么你是大学生,试模这种体力活就让工人干就行。
次数多了,陈苏也看出了张海强的郁闷。趁办公室没人,张海强过来送报纸的机会,陈苏小声对他说:“你是不是哪里得罪王永军了?”
“没有啊,我才来几天,哪有机会得罪他?”张海强很奇怪陈苏怎么问这个。
陈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笑着说:“以前丁德旺也是这样,他得罪了王永军,王永军就不让他碰车间里的任何活,成天把他晾在那里。我看你现在跟那时的丁德旺一样埃”
张海强记得刚来时陈苏说过这个丁德旺,也是冲三车间技术组的。但自己还从没见过这个人,就好奇的问:“丁德旺我怎么从没见过?”
“他现在发财了,给外协那边做技术,一个月听说两千的工资呢。”陈苏小声说。
外协是什么,张海强并不很明白,但也不想问的太细,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问的细显得自己跟个长舌妇似的好打听,反正他是觉得很没面子。
除了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张海强还是很满意这份工作的。
首先说这是一份轻松的不能再轻松的工作。没任何事情可做,不需要设计,计算,制图,每天喝茶看报,这样的工作哪里去找?
再者说空虚也仅仅是白天上班时间,晚上回到宿舍,年轻人们凑一块,生活就丰富多彩起来了。
张海强他们所住的宿舍是一栋晚清时期德国人修建的四层小楼。小楼原本是德国人建的一个机修厂的办公楼,建国后在这个机修厂的基础上,成立了洛州自行车厂。一直到改革开放初期,这里还是自行车厂的办公楼。后来自行车厂发展成金马集团,人员增加太多,这个办公楼和后面的厂房已经不能满足生产需求,洛州市政府就修建了现在的金马集团一分厂,金马集团就把这个废弃的办公楼改造成集体宿舍,提供给这些没有结婚而且家是外地的员工居祝
四层的宿舍,一到三层住的都是小伙子,姑娘们统一住在四楼。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口是没有人看守的,不像大学或者中学的宿舍,男女界限划分的那么清楚。男工们可以随便上到四楼,闯进任意一间没锁门的女工寝室。当然往往会招致女工们一片骂声,衣衫不整的女工们拿起身边的任何东西,红着脸笑骂着劈头盖脸的把擅自闯入的男工打了出来。
张海强还没机会到四楼参观。他才刚来时间不长,还没有跟女工们熟悉到能随便到人家屋里坐到床上闲聊的程度。每天他在厂里吃了晚饭,回到宿舍,参加的都是其他的一些娱乐活动。
住在宿舍的人都是外地人,来自全国各地的都有。当然洛东本省的人居多。年轻人凑一块,时间又大把大把的很是充裕,不打牌下棋打麻将,还能怎么消磨时间?
于是在宿舍里能看到全国各地几乎所有的扑克玩法。升级,双扣,斗 地主,够级,保皇,跑得快,拱猪,接龙,手把一这些不同玩法,张海强几乎是一点就通,一打就精。
打扑克是参加人数最多的活动,至于麻将和扎 金花这些带彩头的游戏,由于涉及输赢,大家都参加工作时间不长,手头没几个闲钱,所以也没几个人玩。
虽然不赌房子不输地,但扑克玩起来也能让这些年轻人分外投入。张海强由于打牌技术一流,很快就赢得了新老员工的喜爱,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走廊或者到他寝室门口喊他,一块组队战斗。
张海强寝室里一共住了三个人。随着新招大学生人数的增加,原本两个人一屋的宿舍慢慢变得有些拥挤。张海强的床就是今年新增加进来的。
寝室的面积跟大学时住的宿舍差不多大,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两边各摆一张床,分别是两位去年进厂的室友。张海强的床在门边,推开门进来,只需两步就能躺倒床上去。他对面屋门后面也摆着一张空床,上面堆满了他们三个的杂物。今年空着不代表明年也会空着,说不定明年厂里继续招人,那张床就会睡上一个新面孔。
同寝室的两个室友一个是他的师兄,也是毕业于洛东理工学院,但是是机械设计专业的,名字叫柯伟。校友的情分让两人一见面就变成亲热的朋友。柯伟正谈着一个女朋友,据他说是高中的同学,几乎每天晚上只要有空,他都会去赶到女朋友那里,回来的总是很晚。
另一个室友是大连理工毕业的李中军。这个人性格有些孤傲,跟任何人都不冷不热,对张海强和柯伟这两个室友,他也是保持足够的距离。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名校毕业的,跟他俩这种二流大学的毕业生,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张海强跟他的关系也很一般。
李中军并不喜欢打牌,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书。柯伟没时间打牌,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女朋友那边,而张海强除了打牌,实在没有其他的方式来消磨时间。
每天的牌局从晚上七点左右开始,多数时间都能战斗到十一点多,周末的时候都要玩到两三点。第二天往往还在睡梦中,就有人敲门喊着让他继续参加新的牌局。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张海强很是受用。
总之,除了白天的无所事事让他有点虚度光阴的不安之外,其他方面还是感觉满意的。
厂里提供住宿和伙食补贴,食堂的饭菜质量相当不错,物美价廉。基本工资每个月虽然只有三百多,但满勤奖,高温奖,交通补贴,岗位补贴等等福利加到一块,能拿五百多块。而且厂里效益一直不错,偶尔会发双工资,就是双份基本工资,那他到手就差不多一千块钱了,这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说,神仙般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姚明理断指事故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客观的说这次事故完全是个意外。姚明理本人胆小谨慎,在生产安全方面都是服从厂里的安排。他操作的那台冲床危险系数很低,还从来没有人在这台冲床上出过事故。但那天他在操作过程中一个工件掉到了地上,他附身捡拾这个工件的时候,无意识的用左手扶了一下模具,但右脚没有从脚踏开关上拿开,附身的结果是右脚受力导致开关接通,上模落下,左手无名指恰好被落下的导柱打断。
但即使是意外,事故还是出了。厂里还是做出了处罚。李红旗和王永军都负连带责任和领导责任,被扣除了当月的岗位补贴。
事故的第一责任人姚明理也被扣除了全勤奖和岗位补贴,而且通报全厂批评。这下惹恼了这个老实人。
张海强早上一进车间,就感觉到气氛与往日不同。工人们都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好像在讨论着什么。平时这个时候,他们多数都是三三两两的要么吃早饭,要么整理工作台,等着班组长们分配任务。
到了办公室门口,张海强就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凭什么俺家明理就该特殊?你们还不是欺负俺家明理老实?”
李红旗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厂里的规定,我能有什么办法?姚明理你说,这事儿我能做主吗?我说了算吗?”
冲床车间平时噪音巨大,两个人面对面交谈都得贴到对方耳朵边扯着嗓子喊,对方才能听清楚。但早上没到上班时间,冲床和空压机等噪音制造设备还没启动,是一天中难道的耳根清净时光。
张海强并没有听到姚明理说什么,他推门就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在门口偷听显然是不适合的,并不是说事情有多隐秘,而是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的办公室比刚来的时候生动了许多。桌椅地面每天都打扫,干干净净的很是清爽。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绿萝,是从陈苏那里掐了一根后水培复制的。这绿萝只要有水就能活,养着简单但绿油油的让人喜欢。
他的办公桌上摆着《机械设计手册》《电工手册》等工具书,这是他上学时的课本,里面大部分都跟新的一样,张海强没事的时候也会翻翻课本,强迫自己把本来掌握的就不牢固的专业知识忘记的慢一点。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再这么下去,那点知识早晚会忘光的。
陈苏推门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例行公事似的把报纸夺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人走了?”张海强问。
“没有,跟主任诉苦呢。”陈苏头都没抬,淡淡的说:“这事儿是厂里的决定,主任又有什么办法。”
“就为了这百十块钱,值得吗?”张海强感慨道。
陈苏抬起头,说:“你以为是为了扣钱啊?不是的,是为了转正的事。”
听了陈苏的介绍,张海强这才明白。原来厂里工伤方面有规定,如果工伤等级达到伤残八级,合同工就会转成正式工。而此次姚明理的断指修复手术非常成功,他的无名指功能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因为是无名指,所以评残时没有达到八级。所以厂里也仅仅是给了他一点补贴,并没有将他合同工的身份调整为正式工。
正式工和合同工,虽然干一样的工作,但合同工随时面临解除合同的危险。而正式工不但没这个后顾之忧,而且退休后还有一份不错的退休工资,这正是让合同工眼红的。至于平时的劳保,福利,两者也有些许的差距。怪不得出事那天,那个女医生一直说姚明理运气不错呢,原来是指这个。
“那我算正式工还是合同工?”张海强明白了姚明理和他老婆不满的理由,也关心起自己的处境了。
“你是干部编制,跟我们工人争什么争?”陈苏故作生气的说。
自己一个无所事事的新人,竟然还是干部编制,张海强听了心里很高兴。外面叮当的冲床声音响了起来,陈苏把报纸一丢,说:“我过去看看,主任这次当了冤大头,别拿我出气。”
张海强一时兴起,就跟着陈苏一块到了她的办公室。进门就看到李红旗正呲着大门牙,一脸无奈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王永军坐在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抽烟。
而李红旗对面并排坐着两个人,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正是姚明理,左手还包着纱布。他身边的女人正慷慨激昂的诉说着:“。。。俺家明理人老实,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他,难道他这个手指头就白打了?厂里不给个说法,我就去市里上访,我就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陈苏走过去拿起桌边的水壶给女人面前的纸杯里续了点水,劝道:“嫂子你先别着急,我们主任会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厂里的。”
女人端起纸杯喝了口水,趁这工夫李红旗赶紧吩咐道:“那谁,张工,你来的正好,你带他们去法务部那边,把情况跟厂里反映一下。”他扭头又对姚明理两口子说:“我呢,下次开会也跟厂部那边反映一下,老姚平时表现不错,厂子里应该照顾。”
张海强后悔过来看热闹,这事儿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姚明理自己根本也不认识,他过来只是好奇,没成想被李红旗顺手就抓了壮叮
法务处就在二厂办公大楼的一层。作为成天在车间工作的人来说,比如姚明理甚至张海强,办公大楼就像威严的禁区,平时他们是很少能够涉足至此的。
李红旗耍个滑头,把皮球踢到法务处。法务处的人态度就明显生硬了很多。尽管张海强一再陪着笑脸给法务处接待他们的那个小伙子说着好话,那个小伙子还是对他冷鼻子冷脸。
他根本不搭理摇红旗老婆的喋喋不休,只是对张海强说:“你回去跟你们主任说,这种事情是你们车间内部的事,内部协调不了该走法律程序了我们自然会接手。”这种皮球他平时见的多了,解决劳务纠纷虽然是法务处的职责所在,但现在员工既没有提起仲裁,更没有起诉,他们也懒得费那个口舌做什么调解工作。
小伙子年龄比张海强大不了几岁,但不管是派头还是口吻都俨然是张海强的上级领导。张海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小伙子的气势也让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姚明理老婆气焰小了很多,她讪讪的说不出什么狠话,出门后气哼哼的拉着姚明理就回了家。
张海强让法务处那个小伙子堵得心里难受,闷闷不乐的回到车间。作为同龄人,不过是专业不同,处的岗位不同,小伙子竟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教训他,张海强感觉很受打击。
李红旗好像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笑了笑,门牙差点顶到对面张海强的脸上:“这个王冲,还是这么横。车间这么忙,老子哪有空替他们擦屁股。不管了,姚明理想告就告吧,反正法务处那帮小子闲的没事干。”
姚明理只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家里无权无势,闹几次如果没什么结果,自然也就消停了。毕竟厂里的工作机会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闹大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张海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他根本也没往这方面想。虽然来厂时间不短了,但面对面跟主任汇报工作这还是头一次,借这个机会,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主任,你看我现在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平时也很闲,车间有什么工作没有?我什么都能做,就算不会我也可以学埃”
李红旗把门牙收了进去,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你怎么能没具体工作?实习期间,多学多问就是你的工作嘛。你们车间那么多外协和外单任务,生产还是很忙的。你得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被动的等着别人安排你工作。”
冲三车间,因为设备闲置较多,也会从社会上其他厂家那里接一些冲压活儿来做,这部分工作被称为“外单”。张海强知道,那个丁德旺就是被外单厂家看上,一直在那边帮忙,拿着金马的工资却极少来这边上班。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主动,张海强灰头土脸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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