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上的杯子放到桌角,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抬头看向李云策,“我没有在清单中加入任何纸质书籍,但你所列的这份表格,到了当地之后,我想肯定是用得上的。”
“我——”李云策轻声说,“我……很抱歉。”
即使术师帮助遗族和山居部族,他接纳狼人部落以及外族兽人,但实际上,可能已经有些人遗忘的是,术师本身并无——并且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义务。李云策没有资格致谢,所以他之前只能道歉。
术师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不用道歉,知识是同时属于集体和个人的财富,这完全是你的权利。不过,我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只是认为现在还不适合代替其他人作出选择,同时就目前来说,技术的关键不在原理,而在于人。”他的声调还是很柔和,“在于人所指的也不只是人的技艺以及知识水平,还有人的需要。”
“人的需要?”李云策低声重复道。
“还有……”术师说,“人的组织。”
精灵明白过来。
即使有来自森林的消息,也不是直接获得的情报,而且没有——没有多少具体的细节,那些在精灵们的观念中不重要,不关键的内容。但在这里学习和工作的经历,让精灵重新树立了对“细节”这个魔鬼的观点,因为术师的知识所产生的种种创造其神奇力量,比如就在这件办公室外的那条巨船,都是通过严密计算和精确实验来实现的。越庞大震撼的力量来自越小的单位,在越是多数人参与的庞大场面,影响或者导致一些重要情况发生的,就也可能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所以术师即使知晓大局,也从未下过任何定论。
他不会对并不能真正掌握的局势进行评价,也不会对遥远所在的另一群陌生人下定判断。他赠与了铠甲和药物,还有动力之源,如此慷慨的行为却不是为了彰显力量或者表示对无关己事的战事作出了阵营选择,要形容的话,就像向未知水域抛下的一个水砣……
但也不仅仅如此,这段时间术师授命下行动的情报部门所作的研究精灵也有所了解,因为“搜集资料的需要”,那名叫做玄侯的遗族男人得以光明正大向他询问和森林有关之事,作为对等的代价,对方也不讳言自己的工作内容。仅仅是听到那些词语排列精灵就感到些许畏惧,然而之后回想,结合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历经种种冲击之后的思考,他理解了那些艰涩语句背后的意义。
就像发掘和引导自然的力量一样,术师在进行另一项非同寻常的重大工程前的准备工作,只不过对象从缺少变化的自然实物,比如矿石之类,转到了变化万端的虚幻事物之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即使在黑暗的年代,人的意志都能实现种种奇迹,在普通人类这个庞大的群体中,有些人的道德之高贵连精灵都要仰视,虽然对应地,可以说多得多的人类行径之卑劣,连食腐动物都不愿对他们下口,人性之复杂,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之残酷,也是精灵们自我封闭的理由之一,术师居然要在这个领域进行尝试。
虽然在精灵大胆的疑问中,术师不认为他是在探索一条几乎没有成功可能的道路,而只是在补充强行提升整体环境之后必然出现的短板。
精灵不认为术师是在虚应他,所以他接着又询问了与目前术师带来的生产力对称的一般道德水平,术师认真地回答了他。
在这一天能够与术师同行的行程结束,告别之前,李云策对术师说:“……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会谨慎行事。我在这里所学所见的一切都将成为我的重要指导,我将竭力不偏移道路。”
告别之后,精灵问:“请恕我冒犯,你所提及的道路……”
“我的判断也许和术师一样。”李云策对他说,“结盟不会长久。”
精灵过了一会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是远方战场上遗族人几支军事力量的政治联盟。他们曾经尝试过将自己整合成为一个集体,但结果是失败了,在联盟成立之前,他们还遭遇了一系列的军事挫折,进攻线大幅后退,继位不久的瓦伦丁大公也在年初加入战争,对他们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打击,并造成一支遗族军队的重大损失。
“我们能带去的机器有三部。”李云策说,战场上的遗族政治军事联盟有六方代表,“我不知道它们会被如何分配,但分配的方式和结果将决定我的道路。”
第二天上午,天气同样地清爽晴朗,船坞的隔板已经打开,众人齐聚船边,一位面容很和善的中老年妇女站在船首附近,有人拿来了酒坛,倒入碗中,被她双手捧起,迎风向天。
“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希望号’,她从希望中出生,带着希望远行,我们衷心期望,她总是平安而去,平安而归!”
她将酒液洒在船身,一遍洒在地面,一遍撒入水中,重复三遍,最后一遍敬水神的时候,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入荡漾的水波。
然后,这条新生的朴素而又非凡的船只沿着地面上的滑道,被缓缓送入水中,水波沿着河面向前推去,当它稳稳停留于水面时,岸上传来一阵欢呼。
等候在旁的趸船用动力调整它的方向,然后这条船会在码头装载物资,正午之前就能起航。登船之前,李云策向术师行了一个军礼,这里对人不允许跪拜一类的礼节,而他的眼神似乎也说明这个选择背后更多的意义,而精灵则是给了云深一个拥抱。
站在旁边的塔克拉眉头一跳。
松手之前精灵稍稍收紧了一下手臂,然后他笑道:“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请您保重身体。”
他注视着那双让普通人心悸的眼睛,柔声说:“能够认识您,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