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树林,几座墓碑,一青黄色油纸伞、一僧袍男子,组成的是一幅略带诡异又颇为清幽的画景。
然而这男子是个金发微胖的外国男人,看上去就有点奇怪了。
周景洋向苏进招了招手,介绍道:“这位是罗尔·爱德华先生,苏进,我带你过来要见的就是他。”
“这就是苏进?”爱德华先生表现得非常温和,微笑着看着他,向他伸出一只手,“非常出色的年轻人。”
苏进伸手跟他相握,这人的手出乎意料的冰凉,并不完全像雨水造成的。
爱德华……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近期听见过。
苏进回想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问道:“爱德华伯爵?”
是的,之前他烧掉翠羽之后,金悲抓狂时提到过这个名字。
爱德华伯爵,据说他不仅是一个有钱的大商人,还拥有着强大的势力……难道就是眼前这位穿着僧袍,态度温和,脸上还带着一些病容的金发男子?
罗尔·爱德华笑了起来,说:“你听过我的名字。”
“是,听说您向我国的工匠订做了一套点翠头面,抱歉我把用来制作头面的翠羽全部都烧掉了,可能没法再做了。”
他说得非常坦然,嘴上说的“抱歉”,但神情里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爱德华伯爵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身身去,重新面向那些墓碑。
这些墓碑明显年代已经非常久远,略有些残破,上面青苔斑驳,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样。
爱德华伯爵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座的顶端,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画家江寒汀墓。”碑上的字迹在幽暗的雨后山林里显得非常模糊,苏进却准确地念了出来。
爱德华伯爵讶异地转头看他一眼:“你眼神当真不错。那边的呢?”
“江圣华的墓,她是江寒汀的女儿,一位女画家。”苏进道。
爱德华伯爵点头,穿过小片树林,来到了另一座墓碑的所在。
这座墓碑上的字迹越发模糊了,证明它经历的时光远比前面那两座久远。
“虚谷上人墓。”不等爱德华伯爵发问,苏进再次准确地念出了上面的字样。
爱德华伯爵的声音幽幽传来:“听景洋说,你对华夏文化了若指掌,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文物修复师,这几位的名字以及来历,你应该都很清楚吧?”
苏进停顿了一下,说:“虚谷上人,晚清画苑第一家,擅长山水花鸟画,画风苍秀而清新,冷峭却鲜活,风格独具。他曾任清军参将,后来遁入空门,却不茹素,不礼佛,以卖画为生,最后睡在沪城一座关帝庙的画案上去世,可以说是一代怪杰。”
说起这些往事时,苏进的唇边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幽暗的雨林中显得格外鲜明。
周景洋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苏进又看向隔邻不远处的那两座墓碑,道:“江寒汀和江圣华都是画家,江寒汀擅长花鸟画,曾认真研究历代花鸟画家的技法,尤其喜爱任伯年和虚谷上人,对他们的作品进行揣摩与系统研究,临摹其画作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所以,江寒汀又有江虚谷的别号。”
“江圣华自幼随父亲学画,同样擅长花鸟画,画风恬静,最擅以平淡见隽永。”
苏进说完,爱德华就拍起了巴掌,道:“景洋没有说错,你果然见闻广博。这些事情都能随口道来,总结得非常精要!”
他画锋一转,又问,“那你知道江寒汀为什么会葬在这里吗?”
苏进声音一顿,道:“因为他心慕虚谷上人的画艺,死前主动要求葬在他的墓边。”
“对!”爱德华重重一拍巴掌,眼睛在幽林中闪闪发光,“虚谷上人逝世于1896年,江寒汀诞生于1903年,去世于1963年,期间相隔近一百年。这两人在生的时候,从来没见过面。江寒汀只从虚谷的画里知道他,了解他,学习他,模仿他。最后江寒汀死的时候,主动要求将自己葬在虚谷的墓边,这是什么?这是艺术的沟通与交流,这是心灵的碰撞!跨越时代的两颗心灵,在艺术上得到了交汇,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爱德华伯爵说得非常激动,手掌按在墓碑上方,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