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壮一改之前的紧张腼腆,完全沉浸进了自己的工作里。
他的身材跟他的名字有点类似,并不是很高,但是非常壮,胳膊上的肌肉块块贲起,手指也很粗短,仿佛连那里都长满了肌肉。
用来锤打的铁锤不大,甚至有些娇小的感觉,握在他粗壮的手中,有点大汉捏绣花针的感觉。
但是牛大壮的动作却灵敏而稳定,每一击必定正中金条,绝对不会有半分偏移。
金条在铁砧上不断延展,一开始是一根香烟,接着变成了一根金签,然后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比面条还要细还要长。
牛大壮的额头上开始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鼻翼快速耸动,如果现在是冬天的话,一定能看出他口鼻之间吐出的团团白气。
这样的细致活儿看上去很轻松,但其实耗神费力,绝对不在强体力活之下。
当金条延长到将近两尺时,牛大壮突然停下手,把铁锤放到了一边。
石青乔以为他的第一个步骤到此结束,接下来就该拉丝了,没想到牛大壮走到旁边去,脱下了外套。
他里面就穿着一件背心,肩膀胳膊全部露在外面,已经明显发红了。皮肤上遍布着细小的珠丝,像是涂了一层油一样。
接着,他又回到铁砧旁边,拿起铁锤开始锤打。
他的肤色发红,肩膀和上臂的位置渐渐冒出青筋,可见这是一项多么费力的工作。
然而他手下的动作却一如即往的稳定,好像所有的困难都完全影响不到他半点。
而那根面条粗细的金条,还在他手下渐渐延展。
黄金本来就很柔软,现在在他的锤打下,它像是烂泥一样被任意搓磨,不断变幻成任何形状。
虽然只是一根细长的金条,但要长要短,要扁要圆,都只在牛大壮的一念之间。
石青乔脸上渐渐露出了惊容。
这真的只是个学徒?
他忍不住看了金悲一眼。
基本功都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还不让他继续进习,然后出师修复?
是因为他只会这个,其它方面的能力都不行吗?
另一边,金悲也在看着牛大壮,脸色平静,但有一些隐约的得意抑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石青乔顿时明白了两件事情。
第一,牛大壮不是能力不行,而是他们有意扣下来,让他只能只会做这个的。
对于修复师来说,有时候一个出色的学徒能帮上他们的大忙。
就拿花丝镶嵌这门手艺来说,不管是要做什么,帽子也好,金杯也好,首饰也好,第一个步骤一定是拉丝。
长短粗比较不同的金丝,是这门手艺最根本的基础。
所以,牛大壮这种能够无止境提高自己拉丝手艺的学徒,对修复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只要打声招呼,想要什么样的金丝就有什么样的金丝,这是何等方便的事情?
相比之下,让他学别的东西再出师,可能会增加一点自己未来的人脉,但就现实层面来说,远不如直接把他留在门下打杂了。
第二,也正是因为有了牛大壮这种学徒,他们才会向苏进提出这样的测试要求。
同样是基本功,一个人千锤百炼,一个人涉猎极广,在特定的方面,前者理应胜过后者许多!
石青乔真的有点担心了,他狠狠地瞪了金悲一眼,这才把目光移到苏进身边。
接着他就是一怔。
石青乔是看过苏进工作的。
卢舍那大佛前的那两百记震山击,简直骇人听闻。
那次下来之后,他伯父石梅铁专门跟他详解了震山击的原理,以及那两百记震山击里包含的细微控制力与体力极限。
这种事情,了解得越深,就越是心生畏惧。
凡人之力,竟然能达到这种程度!
现在的苏进让他再次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苏进沉浸进工作时就会显得特别专注,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自己的手以及手下变幻万千的金丝,好像除此以外,天底下再没有任何其它事物了一样。
但与此同时,他的神情、姿态都远不像牛大壮那么费力。
牛大壮已经热得连外衣都脱下来了,脖子上肩膀上全部都是凝结的汗珠。但苏进仍然气定神闲,滴汗未出不说,连呼吸都没怎么变化。
然而,他手下那根金丝跟牛大壮的一样长、一样细,放在一起的话,还不一定能分出彼此。
“叮、叮、叮、叮、叮……”
富有韵律感的击打声不断传来,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韵律感。
牛大壮那边有,苏进那边也有。
一开始,两边的击打声像是两根波动幅度完全不同的曲线,并肩前行,井水不犯河水。
一边的沉重稳定,一边的轻灵快速,听上去绝对不会将它们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