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进受伤住院这几天,一开始可谓是门庭若市,各方面想得到想不到的人马都来探望他。
学校的、文安组的、文物协会的、改建组的……
一天里从早到晚,病房里的人流络绎不绝,吵得他连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
最后应该还是周家那边发了话,来访者一下子全部消失了,连电话也寥寥无几,只剩下一些特别亲近的人。
对于这种照顾,苏进的心情有些复杂,只能默默地接受了下来。
如今他走出医院大门,目光四下一扫,立刻感觉到了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
随着他的移动,这些视线也跟着一起动了,应该是周家派来保护他的人。
苏进轻轻叹了口气,拿起电话,翻到一个名字,终于还是打了过去。
“岳教授,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们还是见个面吧。”
岳云霖来得非常快,没一会儿一辆车疾驰而来,停在了苏进面前。
这时,徐英已经拎着苏进的行李离开了,他身边只有一个谢幼灵。年轻人长身而立,低头跟一个小女孩说话,那场面分外和谐,恍惚让岳云霖想到最初见面时的情景。
苏进有些意外,他往岳云霖的身后看了一眼,问道:“就您一个?”
“你只打电话给了我,我想你大概还不想见其他人,就一个人过来了。”岳云霖笑笑。
她笑得很亲切,但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带了一些距离感,跟几天前见面时的感觉不太一样。这种距离感让苏进觉得舒适了很多,他知道是岳云霖刻意为之,心里又多了一些微妙。
“找个地方坐坐?”他问。
“就前面小公园吧。”岳云霖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前面说。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街头公园,一个小广场,周围绿树荫荫,一株紫藤在石梁上攀爬,下方是长长的石椅,非常幽静。
苏进点头,牵着谢幼灵跟她一起走了过去。短短的一段路上,岳云霖并没有跟苏进说话,而是低头跟谢幼灵交流,给她介绍周围的这些树是什么,会在什么时候开花。
她是知名植物学家,这些知识对她来说只是常识,就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但她却说得断断续续,有时候甚至要想一下才能继续下去。
最后站到紫藤架之前,谢幼灵抬头看着她,笑着说:“谢谢岳奶奶讲解。紫藤花打骨朵了,我去看一看!”说着,她就轻盈地跑到一边,像一只翩翩飞开的小鸟一样。
岳云霖用手抚着额头呆了一会儿,才转向苏进道:“对不起,有些失态了。”
相比起她潜藏的激动,苏进的冷静甚至是有些冷酷的。他微微一笑,擦了擦石椅,说:“请坐。”
岳云霖坐了下来,一时间没有说话。
紫藤坐上方垂下,新叶青翠,中间的确夹杂着点点淡紫色的花苞,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开放了。绿叶紫花,映着外面透进的明亮天光,是一幅非常美丽的景象。
岳云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十六年了。”
她说的明显是“周讷言”被抱走的时间,也是她备受煎熬的时间。
长长十六年,让她的头发变得花白,皱纹爬上了脸颊。十六年里的每一天,她的心都像在油锅里一样,反复煎熬,痛苦万分。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想象着小讷言怎么样了。只要稍微想到他可能过得贫穷痛苦,可能正在被养父打骂折磨,岳云霖就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
但是这种感觉,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甚至对已经成年的儿子也没有说过。
她只是无数次地想,这是不是我的问题?是不是她太沉迷于工作,忽略了对孩子的照顾,才让他落在保姆的手里,才让他有机会被偷走?
不,不需要疑问,这就是她的问题,她犯下的错误!
十六年来,负罪感如巨石般死死地压着她,周讷言一天找不到,她就一日不得解脱。
十六年过去,她终于找到了他,找到了那个失落的孩子。
岳云霖侧过头,凝视苏进。
为什么一开始会没有发现呢?
在植物园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些异样。莫名的触动、对这孩子异常的喜爱、两人接触时隐约的感应……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一开始就在告诉她,这就是她在寻找的那个人,这就是她的孩子!
但她为什么没有发现?那是因为她失望太久,失望太多次了,所以遇到这样的惊喜,她想都不敢去想,惟恐再次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