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见了这件瓷器吧?觉得它看上去如何?不太好看吧?但你们知道,我们会如何形容它吗?”
樊八段的感觉一直是比较刚硬的,此时他看着这件瓷器时,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笑意,语气一瞬间就变得柔和起来了。
但这种柔和,并不是那种让人舒服的感觉,反而像带着刺一样,让人忍不住就皱起了眉。
樊八段说:“古朴浑厚,色泽纯净,釉色光洁,器形完美大气,为一时典范之作。”
这几句形容语,他每说一句,中间就停顿一下。如此徐徐道来,下面的许多修复师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电视机以及电脑前面的观众听着这一句句话,露出了颇为诡异的表情。
这话听着的确好耳熟,类似这样的形容与描述,以前他们在各种文物介绍里都看到过。但就像这次一样,很多时候他们看着那形容,就觉得跟眼前的东西完全对不上号。
“古朴浑厚”,就是说它笨拙丑陋吧?
“色泽纯净”,就是说它颜色单调呆板吧?
“釉色光洁”,这是在跟没釉的陶器相比?
“器形完美大气”,是指它没有缺损,真的比较大吧……
惊龙会第二天,还如此密切地关注它的人,基本上都是文物相关的爱好者。很多时候,看着实物,再看着相应的形容,他们都会进行这样的解读。
老实说,这种瓷器,还有别的什么类似的文物,他们真的看不出它有多美,也不觉得它有什么艺术价值。
正在这时候,樊长老说道:“是不是觉得这些形容与实物完全不符?是不是觉得自己无法鉴赏这样的文物?是不是想发自心底地说一句——这什么玩意儿啊?简直丑爆了!”
樊长老连续三句反问,仿佛并不是对着下面的修复师说的,而是对着更加广大的普通观众道来的。它似乎正说中了人们心里的想法,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弹幕陡然爆发了出来——
“太他妈对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就看不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
“的确丑爆了好不好!”
“我去烧都能比这烧得好!”
如此这般的话语在弹幕上连成一片,从上到下,几乎把全部画面挡得严严实实。
因为真的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这样觉得的人,只是出于种种考虑,譬如不想显得太没文化什么的,以前没有说出来罢了。
这时候,观众们仿佛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在说的话,忘记了对文物协会的不满与质疑,打从心底表示着赞同。
“微博上的舆论反响很大,基本上都在赞同樊八段的说法。”
舒倩的声音在苏进不远处响起,她拿着手机,上面显示着微博的页面。显然,她一直都在关注着网上的动态。
苏进她的手上瞥了一眼,目光回到圜丘坛上,眉峰微锁。
“你怎么看?”谈修之也听见了舒倩这句话,他低声问苏进。
苏进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圜丘论道,理当什么都可以说。”
只是说之后,也应该想得到,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
谈修之也没再说话,几个人一起抬着头,看着圜丘坛上的樊八段。
樊八段此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甚至有了一些许八段刚才的风范。
他手上明明没有拿着手机,却好像隔空看见了网络上那些人的发言一样,唇边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把手中的粗瓷罐子往旁边一放,动作有些随意,远非平时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说:“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什么古朴浑厚,色泽纯净……都他妈是屁话,谁能从这种东西身上,看出什么艺术价值了?”
他非常粗鲁地爆了粗口,很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并不在意,目视前方,摇头叹道,“我这一辈子,说了无数这样虚伪的话,现在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果然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另外几个托盘旁边,一一扯下上面的盖布。
他的动作利落而干脆,下面显出的各种文物也动人心神。
一件纯白色的琉璃玉树盆景,上面的白色叶片纯由玉片打造而成,形状极为逼真。镜头拉到近景,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连叶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枝上梢头,有琉璃烧成的红果,历经了如此岁月,仍然鲜艳欲滴,灿然如新。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绝佳的艺术品,古代工匠的巅峰之作!
而放在另边的托盘上的,是一件古代的玉圭,玉色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纯净,青色里泛着明显的黄色,表面斑驳。玉面上有一些浅浅的纹路,有些细致,但远算不上规整精致。
一盆华贵灿烂的琼花玉树,一块黯淡中微现光泽的古朴玉圭,两者对比起来,实在太鲜明了。
这两名学徒退下,另两个学徒上前。
左边那人的托盘上,放着的是一尊青铜古盏,形体纤长秀丽,三只盏足高高地挑着,上面锈色均匀,花纹细腻,焕发着青铜器特有的朴拙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