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就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只见苏进捏起金丝,对准瓷片边缘的瓷孔,直接穿了过去。
穿了……过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之前打孔的时候,不是像上午那样,打的是深浅一致的小坑。他是直接把薄瓷打穿了!
瓷穿细孔,竟然不碎……苏进对力道的控制,简直已经达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
苏进像绣花一样,捏着金丝,在瓷片边缘的小孔里穿进穿出。
金丝再细,也是金属,比普通的棉线还是硬多了的。小孔大小刚好合适,苏进穿进去之后,轻轻一拉,就能把它扯出来。
这动作里的细节终究还是引起了单一鸣的注意。
苏进扯线时,动作微滞,却总能顺利扯出。这表示,孔的大小跟金丝的粗细恰好是差不多的!
这时候,就能看出苏进为什么把孔打得这么细密了。
他现在就像绣花一样,把两个瓷片“缝”在了一起。细细的金丝在瓷片之间锁了一道金边,分外好看。
一片接一片的碎瓷就这样用同样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瓷碗渐渐恢复成原本应有的形状。
所有人全部都看呆了。苏进这还能叫“锔瓷”吗?他这明明就是在“缝瓷”!
这一步比之前两步还是快多了。一个瓷碗,就在他们眼前恢复成形,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饭碗,立在了桌子上。
密密的金丝细细盘在瓷底上,就像上面布上了一层金网,分外好看。
而如果不是有这层金网,简直看不出这碗曾经是四分五裂地碎过的!
苏进镇静地道:“第四步到现在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还剩最后一步。一般来说,第五步修色上釉,用原瓷最好。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最好能尽量收集起瓷器所有的碎片。”
他一指桌上的木盒,盒底有一个小格子,格子里放的全部都是一些比牙签还细小的瓷碴。这全是苏进之前从地上一根根收集起来的。
苏进把这些瓷碴磨成瓷粉,用鸡蛋清和另外两种配剂调和,形成浅灰白色的糊状物。
他道:“艺术修瓷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调色。修瓷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掩饰,一个是补充。总地来说,就是尽量掩饰锔瓷的痕迹,让它跟原底融为一体。譬如这个粉彩碗,它大部分地方都是白色的,三果的部分是彩色。所以,在这部分彩色的部分,我们要尽量调出原色。这个,就需要大家对色感的敏锐程度和丰富的经验了。”
他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常见的颜料。他介绍道,“古代颜料主要由矿石和植物得来,现在的颜料比以前丰富多了。所以我们也不要拘泥,平时可以尽量尝试更多种颜色,达到最好的效果。”
他边说很做,很快,调色盘上就出现了一层层颜色,一看就能发现,跟瓷碗上的粉彩三果颜色非常近似。
苏进笑着说:“这对大部分瓷器修复师来说都是一个难点。我曾经见过一个修复师,为 了调色,还专门找了印刷用的色卡来看,反复比对。”
学生们看着他轻松自若的样子,都在心里腹诽:“难点?看你这样子,也没觉得哪里困难了啊……”
单一鸣却点了点头说:“这个修复师倒是挺与时俱进的。我师父说过,很多修复师,都把传统看得大破天,固步自封,他最瞧不起这种人了。什么时候,把他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吧?”
苏进闭嘴,在心里苦笑。
他上哪去找这个人去介绍?这个女修复师,是他上辈子的同事,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
好在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工作上,这时候,苏进也调好了色,开始给断碴上色填补。
一层层颜料涂了上去,苏进的动作一如即往的流畅,从来都没有停顿的时候。
这时候,学生们才留意到,原本的断碴虽然被金丝“缝”上了,但金丝旁边多少还是留下了一些缝隙,仔细看就能看到。
而现在,这些细小的缝隙被填上了,金丝在洁白的釉底上熠熠生辉,两者融合得宛如一体!
夜已渐深,外面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只留下昏黄的路灯闪烁着。
十极里四楼的这个小房间里,一直灯火通明,却寂然无声。
这样一个瓷碗修复起来非常复杂,每一步都需要很长时间。而不管耗时多久,苏进一直都是那么专注。从头到尾,他一直胸有成竹,动作的频率几乎都没有变过。
细微的声音和持续不断的工作把所有学生全部带进了一种奇妙的境地里。
他们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个瓷碗,以及苏进的一双手。
苏进的手上带着一股奇妙的力量,他不是用金丝或者用笔,而是用这股力量,让瓷碗恢复原样的!
碎裂的瓷碗在他们眼前渐渐恢复,碗上三种不同的果实,原本破破烂烂,却逐渐恢复了生机。最后,它们浮现在白底上,被金丝映衬,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方劲松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忍不住开始心想,要是这个碗一直传下去,后世的人们看到它,能看出它曾经粉碎过吗?当他们看见上面的金纹时,能猜出正是这些金纹,把碎裂的瓷片缝合在了一起吗?
他们能想像中,这些金纹是怎么补上去,又怎么跟画面融为一体的吗?
这才是修复!它把过去的信息传承了下来,又把新的信息传承了下去!
方劲松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河流,它从过去奔腾而来,又向着未来不断奔腾了下去。
苏进勾上了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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