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当日晚间,雷远将各处城防布置完毕,再度遣人去通报这支兵众,让他们进城驻扎在郡府内部,原本用来驻守严颜本部的营房,距离大牢仅一墙之隔。
次日他们又让人去探望甘宁,说起自家就驻扎在郡府,若有什么万一,数百将士逾墙即至。
甘宁大奇,问道:“那么续之宿在哪里?”
部属们道:“那雷远就住在郡府正堂的厢房,离我们不到百步。我们所占的军营本来是雷远的扈从所用,现在那些扈从让到校场对面去了,正好留出地方给我们。”
甘宁一时愕然,愣了片刻才叹气道:“以后再不要张口雷远、闭口雷远,太不恭敬。都给我叫雷将军!还有,你们这些鸟一样的人,全都给我滚出郡府,把营地交还给续之的扈从!”
部属们瞬时哗然:“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甘宁露出极少见的严肃神态,拍了拍身前的地面:“你们几个都过来,我得向你们说清楚……”
甘宁给自家部属讲道理的时候,雷远正在城外组织一场丧仪。
丧仪的对象,是此次攻破江州过程中战死的将士们。
在当代来说,虽然士子们的丧葬仪式或有隆重奢侈,或有简谈通脱的,但普通军民百姓从来都轮不上这样的仪式。乱世之中,普通人的性命连野草都不如,徒然受尽惨无人道的对待,死也就死了。尸体曝于荒郊野岭也可,沦为野狗的口中食也可,实在不行,被当作军粮也可,哪里敢指望有什么仪式?
偏偏雷远不愿意如此。自他在灊山擂鼓尖隘口与敌人作战起,每一次战后,中军阀阅上除了记载功勋、战果以外,也细细记载战死者的姓名、籍贯、乃至可以联络到的家人。
如果时间有暇,会在战场上立即举行焚化尸身的仪式,有专人负责携带骨殖返乡,交还家人;即便战事紧迫,也会携带死者随身用品之类,同样交还家人。而死者的姓名更会记入乐乡县大岭山的雷氏宗族墓园,安置在祠堂中,每年春社、秋社、夏至、冬至,与历任庐江雷氏之主共同享受祭祀。
此时执行的,便是焚化尸身的仪式。
流程很简单。先由各支部队司马以上的军官出面,大致介绍本部战死者的经历、功勋;随后雷远本人亲为致辞,表彰死者的英勇与忠诚,赞扬他们是为天下安定而死的英雄,并指天誓言,必使死者家眷得到照顾,子嗣当有前程;最后点火焚化,全军肃立致哀。
整套仪式大体是按照雷远前世的记忆编定,若以汉家礼法而论,简直粗鄙不堪。但对将士来说,这是他们生死都受人关心的铁证,是主君必定回报忠诚的承诺现场;对等待在较远处旁观的江州城文武官吏来说,也是展现军气的时候。
这些官吏,大部分便是前日被狐笃请去饮宴的那批,还有一些,是在荆州军入城时躲在家中不出的聪明人。昨日里雷远忙于整顿城防,无暇接见他们,今日才将彼辈召到城外。
这批人都做好了与荆州新贵打交道的准备,谁知来了以后,先看到一场为普通士卒办的丧仪。他们初时有些莫名所以,甚至隐约有些不快,觉得雷远是不是有点慢待益州士子;可随着丧仪的进行,他们眼中潜藏的嘲弄之色越来越少。
当数千人随着号令轰然肃立的那刻,那种万众一心的气势,迫得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起身肃立。
有人轻声感慨:“此仁人之兵也。”
荀卿曰,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婴之者断,当之者溃。
然而有人更轻微地声音反问:“彼辈对严府君阖族如此苛酷,也敢称仁人之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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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立即道:“轻声,狐德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