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晨,当年在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
周城泽颤手取烟,手一窒,烟从指间掉落,这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周城泽没有半点睡意,伫立在回廊猛抽烟。如果不是值班巡视的护士前来劝阻,他恐怕会抽的满地都是,“这位先生,这里是病房区,请不要吸烟,影响病人的身体健康!您如果想要抽烟,请去吸烟区好吗?”
周城泽又是一愣,一声不吭,只将抽了一半的烟灭了。
周城泽坐在回廊外的长椅,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哪怕是当年周氏危机,他都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彷徨,渐渐理清的思绪反让他更加仓皇。忽然,他又想到了那天在茶楼,伍贺莲找他会面而在分别时,最后说的那句话:谢谢周总,把她推向了我。
周城泽这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可是“悔”这个字,恐怕已经不够了。
早上的时候,余玫打算去买些粥,一走出病房,就瞧见周城泽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这个姿势好象已经维持很久了,西服的褶皱都是那么明显。听到门被打开的声响,周城泽徐徐抬头,那褶印依然清晰,纵然是叱咤商场的能人,此刻看来都是那样单薄。
余玫瞥了他一眼,反手带上门,打算离去。
“去哪。”周城泽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沙哑。
余玫没有停步,丢下两个字,“买粥。”
周城泽一听,霍得起身,几个箭步飞奔到她面前,将她拦下了,“我去买!”
不等余玫开口回应,周城泽径自转身,大步地奔走了。
周城泽买了早餐折回,走到病房前犹豫了好久,这才轻轻敲了门,推门而入。病房里比起回廊要温暖许多,外边更是寒冷,今天是阴天,天气很阴寒,冷风吹着脸庞就像是刀割。其实香港的冬天一直都不大冷,可是今年却破例反常。
睡了一晚,顾晓晨已经醒来,洗梳干净的她,看上去精神比昨天要好很多。
顾晓晨望向周城泽,而他也在同时望向她。四目相对,她平静无波,他却有些慌地转移视线,转身就手里的食物搁下。余玫见他笨手笨脚的,没辙地走向他,“我来吧。”
周城泽只好收手,却只是沉声一句,“你们慢慢吃。”
周城泽走的十分匆忙,简直就像是在逃避。
只喝了一点粥,顾晓晨就感觉自己吃不下去了。余玫硬是逼着,这才又喝了小半碗。顾晓晨穿了厚实的外套裤子,前去看望林芬。刚走近病房,就瞧见周雅茹在替林芬擦手擦脸。她一边擦,还在一边哭,时不时地抬手抹去眼泪。
周雅茹不经意间抬头,瞧见病房外走来的两人,急忙将眼泪擦干,收拾了东西。
三人在病房门口撞了个正着,周雅茹低着头说道,“我先走了,芬姨你们照顾。”
周雅茹轻声说完,迈开脚步奔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余玫没有走进病房,顾晓晨独自走了进去。
病房里,林芬迷迷糊糊地昏睡。
医生说她每天清醒的时间不多,她的日子也不多了。
顾晓晨想着医生所说的话,恍惚地走到床畔坐下。这个一直恬丽的女人,即便是独自抚养她的时候,也美丽依旧,可是如今,年华不再,岁月终于也开始残留下痕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憔悴了,像是一朵花的绽放,由灿烂转为枯萎。
顾晓晨颤手触碰向她的脸庞,她的眼角有了细纹,眼下是深深阴影,呼吸那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再继续。她突然记起那个下雨天,曾经感受过一次生离死别,此刻再次面对,她告诉自己要坦然,不可以大哭,不可以在妈妈面前流泪。
正如周墨生所言,人要走了,也要让她放心些。
顾晓晨全都明白也都懂得,可是她怎么就是放不下。光是握她的手,都觉得是最后的奢侈。忽然,林芬的眼皮微动,从昏睡清醒过来,顾晓晨心中一紧,急急喊道,“妈妈。”
林芬的意识尚且不清,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顾晓晨望着她微笑,不许在妈妈面前哭泣,她不能总是长不大。
林芬瞧见了她,双眸顿时泛起泪光。
心里有句话如果不说,只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顾晓晨低下头在她的耳畔,那么急切地喃喃说道,“妈妈,我爱你。”
“贺总,下午一点茶楼见。”周城泽打来电话,简单一句话就将挂断。
依旧是是那家茶楼,依旧是三楼的小间。墙上浓墨的山水画,别致韵雅的味道,古筝的琴声叮叮咚咚,透亮的白瓷茶具,上好的龙井,一切依旧。正如那天伍贺莲约周城泽见面一般,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主次却变了,这次周城泽先到了,而伍贺莲晚到。
清了服务生,包间里惟有两人。
两个男人再次见面,沉默良久不言不语。
周城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疾不徐抬眸望向他,沉声说道,“贺总,伍氏最近又创了金融业的奇迹,贺总果然眼光独到。”
伍贺莲凝眸以对,等待他的下文。
周城泽轻捏着手中的茶杯,又是说道,“当年贺总会贷款给周氏,同样也是眼光独到,知道周氏极具潜力,对我周城泽很有信心!我以茶代酒,敬贺总一杯!”
周城泽说完,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总如果是来道谢,我接受。”伍贺莲拿起茶杯,从容地回敬。
“贺总,我确实是来道谢的。”周城泽放下茶杯,冷眸说道,“谢谢贺总,这次把她推向了我。”
周城泽微笑着起身,拉开门而去。
伍贺莲俊容无恙,眼眸一紧,却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林芬在当天下午清醒时要求出院。
林芬说不喜欢住在医院,也不想继续住下去。
众人和医生商量了下,决定把医疗设备全套移向周家,让她在家静养。没有多少天可以活的人,有什么要求不能满足,更何况她也只是想出院罢了。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就让她平静舒心地度过。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实也就只是眨眼闭眼的事情。
回到周家,林芬脸上有了笑容,精神似乎也好了些。
顾晓晨却更加害怕,听说人死之前都有回光返照这一说法。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此刻她还信了。
余玫陪送到周家之后,顾晓晨硬是让她去休息。余玫僵持不下,也不愿意在周家的客房住,更觉得不妥,于是就回去了春光园,睡上一觉再来。周墨生中年丧妻,好不容易娶了第二任妻子,结果又要替她送行,不免伤感,前往书房静思。
林芬又睡着了,周雅茹吩咐佣人替顾晓晨收拾客房。
顾晓晨则前去后花园的玻璃花房,挑选了一盆白兰花。白兰花六月才会开花,只是种植在暖房后,特别的品种冬天也开花了。顾晓晨回过头,就瞧见周雅茹走进玻璃花房。周雅茹显得有些局促,像是欲言又止,只是她咬着唇一直没有说话。
顾晓晨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这盆花好看吗?”
“好看。”周雅茹一愣,望着白兰花说道,“芬姨最喜欢白兰花了。”
“恩。”
“其实我妈妈也很喜欢白兰花。”周雅茹啮着唇,喃喃说道,“她们很像的,她们很像的……”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她多喜欢我一点……对不起……”
这个任性的千金大小姐,在她面前却像个孩子一样大哭,顾晓晨拉过她的手说道,“我们一起去看妈妈。”
林芬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这才醒来。
“雅茹,芬姨上次教你的蛋糕,你会了没有?”
“我已经会了。”
“那你做给芬姨吃好吗?”
“好,我现在就去。”
周雅茹立刻离开前往烹饪房,林芬望着安静乖巧的顾晓晨,深埋在心里的愧疚让她忽然有些无法面对。她总是那么乖那么听话,可是她……眼角忽然泛出泪水,顾晓晨急忙拿了手帕去擦,林芬幽幽说道,“晓晨,你告诉妈妈,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顾晓晨一怔,淡淡说道,“妈妈,我只想找个塌实的男孩子,不要太多钱,能照顾我能对我好,这样就好了。”
林芬听到她这番话,难掩自责悲伤,胸口的气闷让她有些无法负荷。她吃力地伸手,抚向顾晓晨的脸庞,像是在纠结什么,可偏偏还是没有决定。
余玫是在第二天赶来周家的,她有些狐疑,却发现周家一切安好。顾晓晨陪着林芬,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余玫前往林芬所住的套房,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也不打算让她继续操心,于是闭口不谈,只是向林芬问候。
“阿姨好。”
“你叫余玫吧,晓晨向我提过你。”这是林芬第一次瞧见余玫,只是瞧着她,再瞧瞧顾晓晨,她轻声说道,“你们真像姐妹。”
余玫没有化妆,那双眼睛确实是活似顾晓晨。
余玫笑了,“阿姨,我和晓晨就是好姐妹!”
余玫离开的时候,撞上了正从外边回来的周雅茹。周雅茹的神色不对,一眼就知道肯定有事,余玫挡住她的去路,提醒道,“周小姐,你们周家的事,可别再让晓晨搀和!她又不是你们周家的救星!别让她太累!她付出得够多了!我希望最后几天,她能和阿姨平静度过!”
周雅茹一听,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而她只是转身,又奔了出去。
周雅茹刚刚收到了消息,据说有人已经对外放出消息,要贬卖周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且消息传得扑朔迷离,速度非常之快。周城泽手中拥有周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剩下股份则零零散散在一些人手中。只是今天,已经有人不明事实开始抛售,导致周氏股票大跌。
爸爸年纪大了,她不能告诉他。
哥哥那里通了电话,周城泽只告诉她两个字——没事!
可是怎么能没事?
这一场危机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迅猛!
周雅茹方才赶去周氏,悄悄询问了周城泽的秘书能够解决的办法,除非是拿出现金回收,可是那么庞大的一笔现金,从何而来?流动资金之前就全部投入到开发的项目中去了!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乘机收购,那么周氏就要易主了!
周雅茹知道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谁的手里,慌乱中冲向了伍氏公司。
一路畅通无阻,像是有人早就知道的一般。
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周雅茹见到了端坐在大班椅上的男人。
伍贺莲没有抬眸,沉声说道,“周小姐找我有事?”
“你……”周雅茹顾全大局只好忍气吞声,咬牙说道,“你想怎么样?”
伍贺莲冷漠的男声在寂静的办公室内沉沉响起,“周小姐,我对周氏没有兴趣,那些股份我也可以给你!”
周雅茹一惊,又听见他说,“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周雅茹问道。
伍贺莲微扬起唇角,“我要顾晓晨主动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