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颜也有些站不住,退后几步才稳了身形,抱肩看着他。
只听孟绯期继续道:“他在外人跟前向来稳重有礼,无可挑剔,故而他不怕我说。他说我便是告诉天下人他和木槿怎样,他也有一百种法子证明我是污蔑!可他偏偏连自己的感情都克制不住!”
“他不但不肯送嫁,连木槿出嫁当日都不曾出现,木槿因此哭了一路,多少人心知肚明,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随后,便是她与太子成亲三年,各不相扰!而那边萧以靖倒也娶了妻,听闻那郑氏不过中上之姿,只是笑起来与木槿十分相像,便胜过备选的无数绝色佳丽,一步登天成了太子妃!植”
许思颜冷笑,“孟绯期,算来木槿也是你妹妹,萧以靖跟你有过节,她没得罪过你吧?你这般编排她,日后对着她时,不会觉得愧疚吗?堕”
他的冷笑很刺耳,声音也很高,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语还是显得无力。
“编排?”
孟绯期笑了起来,“这些事根本不是秘密,太子若不信,尽可派人去蜀都打听,看我可曾撒谎!对了,说此事,我倒为太子找到个现成的证人。据说从前在蜀宫,萧以靖时常伴在木槿摘梅子,看梅林的老宫人怕公主摔了,梅子一熟,便会摘许多梅子送过去。太子娶亲后,她年老眼花,把太子妃看成了木槿,这两年还在往东宫送梅子呢!”
屋外檐马丁当,声声悦耳,忽让许思颜想起泾阳侯府内的琉璃院。
琉璃珠帘在风中轻漾如歌,屋内逃出生天不久的伊人正酣睡如醉。
他近前,她在哭叫:“我偏要吃梅子,你给不给我摘?”
他逗她,她哭得更凶:“不要!我要吃青梅!刚摘下来的青梅!”
梦里,她到底在向谁撒娇?又是谁温柔含笑,替她摘来新鲜的梅子?
他只知绝不是他。
他叫泾阳侯费尽心机寻来的梅子,她并未吃多少,且一反常态连美味佳肴都不再感兴趣。
只因她梦见了那个人,那个为她采摘梅子相伴十年的少年。
许思颜只觉自己仿佛身在数九隆冬,有人撕开心口,生生地塞入大团冰雪一般,连血液都给冻得凝固了。
他的声音微哑,“你确定,兵乱之夜,木槿是去见了萧以靖?你亲眼看到了?”
孟绯期左手手指随意地擦着右腕渗出的血痕,慢慢道:“算是……亲眼看到吧!”
许思颜忽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勃发怒意,喝道:“亲眼看到便是亲眼看到,什么叫算是亲眼看到?”
孟绯期只觉一股威压之气重重逼来,竟比面对萧寻或萧以靖更要令人透不过气,不觉眯了眯眼,才道:“那晚我也在北乡,只是到得晚了些,当时局势已被控制。听说太子、太子妃入了山,我随之寻去,却意外发现有萧以靖的近卫在林中行走。蹑踪过去,他正在向谁禀告说,楼大人找过来了。我正疑惑那附近藏的到底是什么人,便看到萧以靖抱着木槿出现了。那模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许思颜,向来冰冷邪魅的绝美面庞竟浮过一丝同情。
许思颜蓦地满脸通红。
那日木槿是怎样的模样,他当然见过。
孟绯期的暧.昧神色,正可见得他没有撒谎,他的确也见到了木槿那受人蹂.躏后不堪入目的狼狈样。
孟绯期瞧着太子随侍大多被遣开,但依然有一两个心腹守着,遂低了声音道:“之前的事,我没有见到。但无疑,萧以靖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该占的便宜也占尽了。不过两人身份在那里,他到底不可能为木槿毁了自己,再没胆把吴国的太子妃带走,故而一偿宿愿后,便要丢开木槿离开。木槿大约没想到她这哥哥这样心狠,一直哭喊着五哥五哥,可怜那小身子踉踉跄跄的,一路摔跤一路追着萧以靖跑。我暗中跟着萧以靖,也没顾得上她,仿佛很久后才没了声音,也不知到底追出了多远。”
“后来,我现身去问萧以靖,有胆睡人家,为什么没胆将她带走?萧以靖当时便翻了脸,我和他一众侍卫打了一架才远远逃开,不料当晚又中了他的圈套,被他挑断了右手手筋……哼,还在我跟前人模狗样地训我,奸.淫自己妹妹时怎不讲什么仁爱道德?木槿吃了大亏,大约也看清这哥哥的真面目了吧?听说那夜以后,她终于把太子当作自己夫婿了!”
许思颜默想前后因果,原先因木槿含糊而过不
肯说明的疑惑之处豁然开朗,却觉那被冰雪冻过般的心头寸寸龟裂,疼不可耐。
他慢慢挺直身,冷冷道:“孟绯期,若你有一字虚言,刻意玷.辱太子妃声誉,我不会断你手筋脚筋,但我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孟绯期唇角一扬,笑容美得有些虚恍,却让整个人愈发显得玩世不恭。
“大吴与大蜀两位太子殿下,还真心有灵犀呢!萧以靖同样和我说过,若敢对木槿不利,千里万里,都有法子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拨剑,扬袖,如有绯红霞光挟着条雪练哗然而下。
但听“砰”的一声,眼前桌子被斩作两半,花瓶茶具纷然落地,砸了一地的碎片和水珠。
孟绯期傲然而立,浑不看腕间滴落的颗颗血珠,高声道:“我孟绯期所言,若有半字虚言,当身如此桌,被人生生斩及碎片,死无全尸!”
许思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快步走了出去。
本来被因羞辱而通红的俊美面庞,已经气得煞白。
下午,涵元殿的大门始终紧闭,连楼小眠等人求见都被挡在了门外。
说有政务要处置,但涵元殿的主管太监王达悄悄向内看了几次,都不曾见到许思颜跟前的奏章翻动过。
事实上,门窗紧闭后的殿宇昏暗得很,他只看到许思颜默然端坐于书案前的昏暗身影。
明明很健壮的男子,忽然有了种与他父皇相若的单薄萧落感。
后来,他起了身,盯着那原先只能由帝王才能坐的宝椅看了许久,慢慢向后退去。
脚下微一趔趄,他被台阶绊了一下,便就势坐于阶上,身影似已凝作一尊石像,许久都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