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太子在守静观里便待你好,又怎会一见你面就和你打了一架,还把你打发在下人屋子里居住?你又怎会负气随了从悦而行,以致后来伏虎岗遇袭,险些断送了小命?好容易捡了你一条小命回去,你们依然各自相持,彼此斗嘴嘲讽。他固然每日和楼小眠住在一处,你也懒得多看他一眼,反而与从悦他们相处融洽,是不是?”
木槿再不料许知言竟将这些事问得如此清楚明白。
许知言自知身体不佳,向来注重养生之道,这几年朝中琐事大多移交给太子处理;待太子出行,难免要多费些心神,却还留心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见对这爱子爱媳是何等放心不下堕。
她涨红了脸待要辩驳时,许知言又道:“直到泾阳侯府,你们相处得才算融洽些。可即便相处融洽,颜儿都没能好好护住你,再次让你身陷险境,虽竭力将你救出,随即他去晋州、北乡,留了你和楼小眠每日相处,却……处得比和他好多了!便是从悦说你去北乡后与思颜如胶似漆,也不是实情吧?若是如胶似漆,你又怎会再三撇下思颜,去和楼小眠弹琴奏曲,溪边嬉耍?”
他徐徐说完,便拈过茶盏,一边喝着茶,一边低眸瞧着她,静静等她解释植。
木槿听他说完,心下却也有些茫然。
许知言没有一句不实;可她的确已与许思颜两情款洽,甚至……应该可以用恩爱来形容吧?
她早已敏锐地觉出许思颜待她逐渐敞开的真心。
在他一边毒舌嘲讽一边细心照顾她时,在他背着她一小步一小步攀出鬼域般的溶洞时,在他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小心翼翼为她上药时,在她很满心悲伤灰暗时带她回家时,还有……在两相缱绻之际,他百般戏耍却又耐心给予她快乐时,她能感觉出他的包容和尊重。
她敢未入府门便教训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慕容良娣,她敢不征求他的意见便收回属于主母的太子府权力,她敢在他猜疑她是否慕恋楼小眠时对他饱以老拳,所倚仗的,无非就是他对她的真心而已。
而她对他呢?
她早便知道他是她的夫婿,甚至早在三年前就懂得夫妻该尽的责任和义务。
但他无视了她,她也骄傲地选择了忽略他,将夫妻间的正常相处推迟了整整三年。
这两个月两人共担了许多风雨,他明白了她不是木头,她也知晓了他其实没那么寡情。
她从未仔细想过,她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但她无疑愿意尽她作为妻子的义务,甚至在兵乱之夜吃足了他的苦头后都不曾恨过他。
在萧以靖帮她切断童年本就不切实际的幻想后,她更已决心脚踏实地,担起属于他们两人的尊荣和艰辛。
那么,她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几分爱意?
木槿垂着眼睫静静地想着,许知言也不催,慢慢地喝完了手中一盏茶,又让宫人添满,继续品啜着,等着木槿说话。
良久,木槿叩首,答道:“思颜或许风.流,但木槿相信他是真心相待。木槿年少无知,但木槿知晓,若一日看不到思颜,心里便会牵挂;若知思颜有难,不管多少险阻,必会赶去相救。所以,木槿自认对思颜亦是真心。”
“哦!”
许知言留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眸依然清明如镜。
木槿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继续道:“我曾和思颜说过,若他一心一意待我,我必一心一意待他。他走得再高再远,我都会陪着他。我会分担他的重担,不会让他孤单。父皇,我做得到!”
许知言目注她,“那么,楼小眠呢?”
木槿坦然答道:“楼大哥才识气度远超群侪,我敬重楼大哥,如师如兄;想来太子与我,亦是同样的敬重。”
“嗯,于是这就是你的答案?方才我说的你们种种不睦之事,你不想解释?”
“因为不用解释!”木槿红了脸,低而清晰地说道,“我和思颜曾有种种不睦不假,但我和思颜如今亲密也不假。平日无人之际,我们便是如此相处。我们已是夫妻,再怎样亲近也不妨事吧?”
许知言一顿,然后不由得指着她大笑:“不错,不妨事,不妨事!”
他伸手将木槿拉起,要牵她坐到自己身畔。
木槿跪得久了,膝盖已跪得发麻,被他一牵,虽欲站起,却一歪身又要摔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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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言连忙用力一挽,将她挽在自己臂腕前带起,扶在自己身畔坐下。
木槿揉揉自己滚烫的脸,觑着他的神色,“父皇这是信了我吗?”
许知言轻笑,“若说不信,只怕你要伤心了吧?以心换心……你这孩子想得简单,其实也没错。”
他挥手令宫女过来为她揉腿,却又问道:“你想思颜一心一意待你,可他若做不到一心一意呢?像如今,他似乎还有纳着好几个姬妾。”
木槿道:“我处理内务,原也需要帮手,多几个名义上的侧室不妨。但别的念头,她们就别痴心妄想了吧!”
“若她们敢痴心妄想,太子又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风.流性情呢!”
“那便是她们欠教训,太子也欠教训!”
许知言便凝视着身边这眼底冒出怒意的丫头,缓缓吐字:“小泼妇!”
木槿愕然,瞠目不知所对。
她虽知帝王三宫六院的多,但如她蜀国的父亲萧寻便独宠夏后一人,后宫里虽有几个低阶的妃嫔,或懂医理,或通文墨,的确都是寻来辅佐夏后的。她见得惯了,倒也没觉得许思颜身边那些已有的姬妾怎么难处置。
但许知言再品了口茶,唇边已浮上笑意,恰如云散雾开,煦阳和暖。
“茶凉了。来人,给太子妃换盏热茶。”
他低眸看向原先和慕容雪下过的那局残棋,修长手指上去缓缓拂过,已是一片凌乱。
他便将那黑白子一粒粒拈回白玉棋罐中,悠悠道:“木槿,陪父皇下盘棋吧!”
木槿见许知言神色安闲下来,这才舒了口气,忙奔到对面先收拾棋盘,却觉掌心里已有阵阵的汗意。
早已知晓她这个父皇不同寻常,但在她跟前,他从不是帝王,而只是她温厚宽容的至亲长辈。
她第一次被他的威势压得这样惨。
悄悄再觑向许知言时,他正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问:“你有没有和思颜下过棋?”
木槿摇头,“我就没见他下过棋。”
甚至都没见过他陪父亲下过棋。
许知言轻叹,“他早先是下棋的,虽不曾下过工夫,棋艺倒还不错。决定娶苏家那女孩儿前夕,他跟我下了一局棋。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我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