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了,他甚至对着阳光照了照,眼看着那锋刃色明如镜,才满意地微微一扬唇角,不紧不慢还剑入鞘,然后不紧不慢地迈过那些尸体,旁若无人地离去。
他的绯衣如血,绸缎特有的滑亮光泽,看起来倒像是刚流出来的血,明灿地飞舞于黄尘漫漫的街道上,满身华光,却令人肝胆俱裂。
走过绸缎铺子时,他仿佛注意到有人在偷窥,略顿了身看过来。
掌柜脚一软,已经滑跪在地。
但半晌并无动静。
乍着胆子再站起身看时,那绯衣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去擦额上的汗珠。
再抬眼,便看到了一个眼瞧着才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走了出来,正穿着他儿子的旧衣裤。
“他们打完了吗?”
“打……打完了……”
掌柜定定神,看清那少年婴儿肥的圆圆面庞,这才把她认出来。
原来就是方才那个不知死活还花十两银子买旧衣的小姑娘。
本来看着就模样就小,换作男装益发像个不解事的市井人家小男孩了。
他却不知装呆卖傻原就是木槿的强项。
谁让她叫木槿呢,连模样都天然有些木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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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星离开,商铺陆续又开了门,本来藏着的行人和食客们陆续走出来,惊骇遥指着那些尸体,暂时却不敢靠近。
附近的亭长、里正早已闻讯赶来,但眼见孟绯期手起剑落,杀人比砍瓜还迅捷简便,再不敢冒头。此时才敢挺身出来,安抚众人道:“乡亲们不用惊慌,我等早已遣人回禀郡守大人,想来不久便会有捕头带大批衙役前来缉贼平乱……我等守好现场,静候府衙来人便是……”
即便现场,想守好也不容易。
酒楼里尚有部分未及撤出的食客和伙计们,此时开始浑身打着战,白了脸哭嚎着相扶相携走出来,地上遂被血脚印踩得一片凌乱。
好在此事前后经过看到的证人极多,一方光明正大地调.戏民女,一方光明正大地抢走民女,还有一方光明正大地斩杀人命,想弄清前因后果不会困难。
只是如孟绯期那样本领又高背景又深的绝顶高手,郡守大人想抓他可没那么容易了。
木槿站在人群中静静观察半晌,然后悄然蹑在其中两人身后,跟了上去。
如果她没记错,其中一个胖子正是先前附和那紫袍男子的食客之一,另一个碧衣青年眼生,打扮得也简朴些,多半是后来赶来相援的无赖。
楼上楼下人数不少,若他们见机得早,弃了同伴混入寻常食客或伙计中,逃生的机率便大了。
她原先只想看看孟绯期到底可以心狠手辣到什么程度,再瞧瞧事发后出现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最好能就此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只是一场“意外”。
如果他们是受人指使刻意制造了今日这场“意外”,如今“意外”闹出了更大的意外,此刻该去找背后的主子了吧?
木槿随着他们出了南城,眼见渐渐行人稀少,不得不放缓脚步,半掩半藏着身子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这两人倒是警惕性颇高,不时扭头察看动静,满脸的惊惧恐怖。
但木槿瞧着他们的眼神,几乎可以立刻断定,他们其实只是在察看,那个可怕的绯红身影会不会再冒出来,会不会跟到他们身后。
那才是个夺命的可怕梦魇,而且从此后只怕很多个深夜都会如毒蛇般缠住他们的梦。
而一个不打眼的小小少年,自然不在他们眼里。便是见了,也会轻轻忽略过去。
穿过逶迤碧水,走过芳草长堤,一路走了许久,景致渐渐荒凉。
少了房屋人烟,多了断桥幽径,遥望前面的路,似乎越发地崎
岖。
木槿捏了捏走得肿胀发酸的脚,心头暗自苦笑。
若是明姑姑在这里,不知会不会鼓励她继续走下去?
毕竟……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真的很减肥。
她决定晚上回去后一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有没有瘦下去一圈。
略事休息再抬头时,她忽然发现,前面的人影不见了!
眼前山道正伸向一处矮坡,沿途俱是缭乱杂树,没膝荒草。
木槿不顾脚疼运起轻功来,一直奔到前方老远,都不曾再见到他们踪影。
可难道就这么回去么?
木槿恨得磨牙,然后折回身去,仔细寻找线索。
果然,耐下心来时,她果然发现了某处草丛行过的踪迹。
无奈地看了片刻那满是山石高低不平的路面,木槿点燃一支游丝素心香,先通知部属自己的大概位置,才硬着头皮破开荒林野草,慢慢向前寻去。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那两个近卫来了。
虽说他们和这两人打斗过,被认出的可能性很大,但若是他们在,也许可以让他们找个肩舆抬她前行。
如她这般自幼娇贵的皇家公主,担起捕头或探子的差事,不仅是大材小用,而且是自讨苦吃……
艰难跋涉了许久,在木槿猜着自己是不是寻错方向时,她终于看到了一角废墟。
该是个荒废了的破庙,建在山边。山石所建的墙基尚在,而屋顶已经塌了半边。
另外半边似被草草修葺过,用两根木柱撑着上方屋梁,暂不至于会坍垮下来。
木槿蹑着手足走过去,果听得有人在说话。
寻着个砖缝悄悄向内看时,正是先前跟的胖子和碧衣青年。
他们前方站着一人,却是以赤金面具掩去真容,只露出一双利如鹰隼的眼睛,凌厉地盯向他们。
“你们是说,人全死了?”
“是……是的。”
原先跟在紫袍男子身边的那胖子呜咽道,“连罗大哥也完了!他……他可是有品阶的朝廷命官,那人居然说杀就杀了!大人,昨日只是说激得那年轻公子动手救人就行,能逼得他和他的从人伤了咱们更佳,没说过他们会下这样的杀手啊!”
碧衣青年大约和那罗姓的紫袍男子并无那么深厚的交谊,此刻却关心着另一件事。
他殷切地看向金面人问:“听说万一被杀了,会重金抚恤家人?如今……我七八个兄弟,全完了!”
金面人负手沉吟,“不对呀,他手下不该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那个后来出现的帮手,长什么模样?”
胖子便指手划脚地孟绯期的容貌身材形容一遍,提到他的剑法时已不由地面露惊悸,“我长这么大,狠角色见过不少,就没见过这样的……他哪是在砍脑袋,根本就是在砍西瓜呀!”
“红衣,使剑,貌美,心狠手毒,无所顾忌……”
金面人忽然间捏紧拳头,“笨蛋,孟绯期根本不是太子的人,你们招惹他做什么?”
“没有,没有,是他主动攻击我们的,我们绝没有招惹他!”
胖子急急辩驳,然后像是回过神来,小眼睛里露出惊恐,“大……大人,你刚说什么?太子?那个救了徐夕影的人,是太子?”
金面人叹道:“祸患哪,终是祸患哪!”
胖子怔了怔,“祸患?大人说徐夕影是祸患?对,对!怎么……怎么会是太子呢……”
他还在踌躇时,金面人已冷笑道:“我是说,留着你们,终是祸患!”
胖子大惊,还未回过神来,只见眼前寒光闪过,锋利的宝剑已迅速斩向他的咽喉。
其狠毒利落,竟不比孟绯期逊色多少。
血雨喷出,几滴似乎要透过墙隙撒到木槿脸上。
木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鞋边碰着一处松动的山石,便听得石子泥沙簌簌滚落。
另一个碧衣青年发出惊恐惨叫之际,金面人已在寒声喝道:“谁?”
木槿连忙往山后绕去时,却见自己身旁不远的一处丛林里,飞快窜出一道浅灰的身影,向远处奔逃而去。
金面人杀了碧衣青年,急急冲出来,正见那奔逃的身影,立刻疾追过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木槿再不料自己跟着胖子和碧衣青年时,还有人紧跟在自己身后,并且在这紧要的关头替她引开了金面人。
恍惚记起她珠宝铺子里看琉璃珠时,从招旗下一闪而过的人……
离弦!
真是的萧以靖的心腹护卫离弦!
当年在蜀国,众人提到孟绯期身手绝高,罕有匹敌时,便有人提到了离弦。
孟绯期轻捷狠辣,离弦则沉稳迅猛,二人虽未交过手,但萧以靖曾评判,道他们若交手,二十招内,孟绯期可领先;五十招开外,则离弦必胜。
这金面人身手虽高,但离弦想摆脱他必定没问题。
可离弦怎会在高凉?还在这紧要关头为她引开强敌?
如果他来了,是不是说……萧以靖也已在附近?
“五……五哥……”
木槿忽然之间心乱如麻,呆呆地望着金面人和离弦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站起身,进去察看那倒地的二人。
碧衣青年当胸被刺了一剑,正中心脏,抽搐片刻便已不再动弹;而那胖子喉管虽断,倒还留着口气,一对小眼睛瞪得滚圆,随着最后的喘气喉间簌簌冒着血泡。
木槿蹲身,连点他几处穴道,却是以武道强聚起他最后的生机,问道:“谁指使你们当着太子面去劫徐夕影的?”
胖子恐怖地看着她,眼神茫然。
木槿道:“那人是有心推你们走了死路。我是太子的人,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们报仇。难道你甘心这样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上吗?”
胖子的目光在绝望里便多出了几分怨恨,可惜张了张嘴,喉间却更快地冒着血泡,再也说不出话。
木槿心知喉管割断,再说不出话来,鼓励道:“你写,写出来!”
胖子果然动了动手,蘸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一笔一划地慢慢写起来。
木槿专注地看着,一点,一横,一撇……
她只用眼睛余光留意着那金面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却再不曾发觉,原来自己的藏身之处,又多了一双眼睛正向内窥探着,然后手摸到下方,扳动机关……
“轰——”
破庙里看似整块石板铺就的地面猛然翻转,木槿连忙要借力飞起逃开时,脚下已经踩空了,身体无处使力,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同样坠下去的,还有死去的碧衣青年,和那个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的胖子。
她虽屡被楼小眠和许思颜打趣需要减肥,但身材不过稍显丰腴,吃亏在长了张婴儿肥的圆脸罢了,绝对称不上胖,因此坠下去时,很快便见比她沉得多的胖子和碧衣青年先后从她身边坠去。
她一咬牙,飞快在碧衣青年坠下的尸体上一借力,再趁势运起轻功,疾往上面的出口处飞去。
可惜,没等她飞到顶部,翻滚的石板又翻了回去,本来出口的光亮迅速收缩,窄细,化作一线,然后彻底消失……
她早已持了软剑在手,用力一刺,勉强扎入上方石板中数寸,腾出左手在石板上乱摸,试图寻出一处凸起先稳住身形时,只觉四周光溜溜的再没有一点可供抓握之处。
而软剑轻薄灵巧,贵在携带方便,此刻悬着一个人的重量,根本无法支持,没等木槿寻到借力之处,已经从石板中滑落出来……
下方已传来“咚”“咚”两声,在木槿耳边久久回旋,倒让木槿略略放松了些。
下面不是实地,而是潭水;而且此处应该空间颇大,才会有久久的回旋之声。
若有水的话,便是掉下去了,再深也不至于丧命……
这样想着时,却觉身体往下越坠越快,果然随在那两人后面,也“咚”地掉入水面。
她自小顽皮,倒也颇通水性,虽给那山底的泉水冰得一激灵,倒也立刻回过神来,急向上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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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觉出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的腿,她惊得忙将腿一缩,飞快向那方向划过一剑,才迅速浮上水面。
软剑上镶嵌有夜明珠,向四周透出些苍白的光晕。
她定睛查看时,先就见到前方一堆东西浮浮沉沉,如一群小猪乱拱,还未认出都是什么东西,便闻得浓郁的血腥味中人欲呕,有血肉被撕开的轻微裂响……
而方向她划过一剑之处,猛地窜出一个锥形的尖脑袋,然后一张嘴,参次不齐的牙齿在明珠的惨淡光晕下刺白怕人。
鳄鱼!
木槿大骇,一边飞起宝剑向它猛力斩处,一边人已窜起,在斩中鳄鱼、但鳄鱼尚未及沉下之时,鞋尖踏到了鳄鱼身上。
几乎同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惊叹:“咦?”
她耳目灵敏,立刻辨准那方向,在鳄鱼背上狠力一踩,借力飞了过去。
她好像还算幸运,虽然前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她全力飞过去,居然没撞到山壁上,却是结结实实踩在了石地上……
因本来预料着会落到水里,这下判断失误,虽有些心理准备,脚还是崴了下,疼得她坐在地上嘶嘶吸气,急急去推拿伤处,唯恐这要命的时候脚部受伤,影响了行动。
她一时还看不清周围状况,但她软剑上的明珠已将她的身影照得分明,便听得那边凄冷冷的苍老男声再度传起:“这鳄鱼会上岸袭人,你右边行十余步有稍高的山岩,可以爬上来避着。”
木槿一呆,果然影影绰绰看到水边似有两物正向自己这边爬来,忙道:“谢前辈提醒!”
她拐着腿儿急往右行了十余步,已看出这是一处地下溶洞,前方不时可见高低大小不一的石笋,再往前溶洞逼仄,便见顶部垂下的钟乳石。声音自一处约人高的山岩,难得上方颇是平稳,忙提气飞身上去,迎头便见一个分不清五官眉眼的白色怪物正在前面坐着,惊得差点又一头摔下去。
那“怪物”伸手一扯,却已将她的胳膊扯住,免得她一头栽下去,正落入鳄鱼之口。
木槿隐约看到那伸过来的爪子虽然枯瘦如柴,长长的指甲漆黑扭曲,却的的确确五指分明,应该是人手,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瞧向他。
原来不是怪物,而是一个盘腿而坐的人。
木槿一摸腰间的小包袱还在,连忙探手进去,掏摸片刻,便挖出枚大似鸽卵的夜明珠来,比她剑柄上那个还要亮上十倍,如一轮小小的月亮,顿时将方圆丈余照得纤毫毕现。
眼前之人身上的衣物早已朽烂,只剩了些凌乱的布片挂着。他的主要遮体之物,居然是他自己满头满脸的凌乱须发。
木槿已经看不出他到底已经多久没有理过发,更过衣。
他盘坐时,那雪白枯燥的须发已经长得拖到地上,如一件厚厚的袍子裹在身上。
他的手臂细如枯柴,却拖着极粗的铁链。看那链条上的锈斑,至少有十年开外,甚至可能已有几十年。
长年在黑暗中呆着,他似连夜明珠这点温润的光线都受不了,正别过脸拿手挡住眼睛避开夜明珠的光亮。
他的面皮漆黑如锅底,不知积着多少层污垢,只嘴巴四周一圈尚有些正常的皮肤颜色,却还沾了些暗红色的什么东西。
那暗红色亦沾到了白胡须上,木槿细辨了辨,已打了个寒噤,鼻尖便闻到了比潭水里更浓郁的血腥味,甚至是腐臭味。
夜明珠向侧面举了举,她便看到了一头被生生撕开了的鳄鱼,内脏被挖出搁在一边,身体则给挖空了一半,——不是用刀割,而真的像是被野兽之类的用牙齿爪子挖出来的,鲜血淋漓间,尚见得粘连的骨头和筋血。
此地比外面冷凉许多,可这被撕开的鳄鱼已经变色发臭,估计已经放了好几天了。
转头看向那边潭水,不安的水声喧哗里,依然有着撕咬血肉和啃噬骨头的声响。
木槿诚心祝愿那个刚来得及写了个“广”字的胖子,在跌下潭前便已经死去,不然眼睁睁着那无数鳄鱼扑上来把自己和那碧衣青年咬成碎片,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更该死不瞑目了。
而她也该庆幸自己在上面耽搁了那么片刻,那两位还在流血的新鲜尸体引开了绝大部分的鳄鱼,不然她在黑灯瞎火里被数十条鳄鱼围攻,也该成为鳄鱼的腹中美食,然后
变成眼前这个老怪物维持生命的养料了!
那老怪物终于适应了夜明珠的光亮,眯着眼也在打量她。他的眼睛浑浊却凶狠,如野地里的饿狼,绿光荧然,似随时欲择人而噬。
然后,他却满意地笑起来,“原以为是个瘦不拉叽的臭小子,不料居然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圆润小姑娘,不错,不错!”
他的目光居然落在木槿胸部。
她的衣衫湿透,湿嗒嗒贴在肌肤上,虽然围着裹胸不至于被看出更多,但身体优美柔软的曲线已一览无余。
木槿隐约觉出这老怪物目光里隐含的贪婪和***,只作不曾看到,一边拧着衣角的水,一边笑着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怎会被困在这里?”
“好说,老夫也姓许,淑妃赐名世禾。当年,我原是自小跟着六皇子许安铭的心腹亲卫。”
“姓许?许安铭?”
木槿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许姓是当今大吴国姓,且木槿知道,先皇景和帝,也就是当今吴帝的父亲,名讳为许安仁。
六皇子,难道是许安仁那一辈的?
她暗自忖着,却只茫然地看着许世禾。
装呆扮傻什么的,原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如今瞧着,更是对此人一无所知的模样。
许世禾倒也没有惊讶她的无知,叹道:“你应该没听说过他。但二十五年前,他可是最热门的储君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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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扬我吧!更了好多有木有!对于懒饺子来说真心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