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观音冷笑一声:“真情?我父兄惨死,儿子惨死,甚至……”甚至她的情人那个契丹小兵的惨死,自己受到的窘迫贫贱,这些,都恨不得生吞金兀术的血,怎会还有什么真情?她满脸急迫:“太子殿下,可以给奴家药么?”
“这药,我要另行配置。你三天后再来拿。”
“是。”
话音一落,耶律观音只听得风吹在门上的声音,一看,耶律大用已经失去了踪影。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看自己一身又窄又旧的紧身服,这是最低等的女人才穿的衣服。而手,往昔美丽的玉手,已经被洗衣生涯变得粗糙。她握紧拳头,一定不能再让这样可怕而卑贱的生活继续下去了。
四太子府的营帐移居到了湖边的对岸,这里出没着成群结队的野生动物,打猎是金兀术的最爱,他带了儿子在此狩猎,天天吃各种野味,乐此不疲。
陆文龙带了弓箭追逐一只野羊,野羊受了点伤,快速飞奔。他追得兴起,金兀术见他高兴,也不阻止他,任他向那只羊追去。
跑了十几里也追不上,这时已经到了湖泊的尽头,满是茂密的树林,陆文龙知道羊一钻进去,再要找到就难上加难,快马加鞭,又是一箭射去。却歪了,羊已经钻进了一片红色的密林。
他十分失望,看着那片红树林,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走。一双眼睛,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睛。他盯着前面那个突然从林中走出来的女人。女人是寻常辽人打扮,神情又温和又干净,浑身仿佛散发着野花的芬芳,仿佛丛林里忽然走出来的仙女。
这温和的眼神太过熟悉,然后,就多了笑意,温存而慈爱的笑意,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怀着一个小孩子的孺慕的心情,那是梦里才有的温和的声音:“孩儿,是文龙孩儿么?”
陆文龙翻身下马就跳下去:“妈妈,是妈妈……妈妈,是你么?”
花溶紧紧抱住他,才发现这个少年几乎跟自己一般高了。陆文龙已经长成一个半大的少年了。他眉清目秀,辫发左衽,彻头彻尾是女真孩子了。她声音哽咽,眼眶濡湿:“儿子,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孩子抬起头,紧紧拉住她的手,喜形于色:“妈妈,我很好……”
“妈妈真是对不起你,一直没有来找你……”
“您现在不是找到我了么。妈妈,我天天都期待着你来。”他兴高采烈,那是一个孩子的真挚。他一直以为花溶是他的亲妈妈,生母,对她也是这样的孺慕情谊,如初生的孩童,第一次拉着妈妈的手,无限期待,“妈妈,跟我回去吧,阿爹告诉我,说您就要来了,我还不敢相信。”
她拥住孩子的肩,别开目光不敢面对他充满期待的脸。
“妈妈,我们回去吧,阿爹一定很高兴,阿爹说了,他再也不会把您关起来了……”
她声音哽咽,好一会儿才说:“儿子,你听我说。我只是来看看你。妈妈还有事,要走了……”
陆文龙又惊奇又失望:“妈妈,您不是专门来找我的么?”
花溶无言以答,慢慢地解下身上的一个包袱:“孩子,这是妈妈给你做的一件衣服。”
陆文龙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虎皮的衣服。虎皮上面有小洞了,不怎么好,但花溶用了同色系的黄丝线缝好,一点也看不出来。这还是她从燕京的旧货铺子上寻来,熬了两个通夜赶做的。
陆文龙拿了衣服,更是不松开她的手:“妈妈,我前些天打了一只老虎,我晾干虎皮,您见了一定会喜欢。”
小少年猎获的第一份礼物,往往是送给妈妈。花溶仔细端详儿子,发现他眉宇之间的诚挚和纯善,无限安慰,至少,金兀术善待了他。
“虎皮给妈妈留着,等妈妈办完事情,一定来找你。”
陆文龙这才慢慢意识到,妈妈绝非是为了“回家”,这里不是她的家,母子也不能长聚。
“妈妈,你住在哪里?我可不可以来看你?”
花溶怕他有危险,毕竟才是十来岁的小少年,不敢让他冒险,微微笑道:“儿子,等妈妈安顿好了,一定再来看你。”
“妈妈,我想跟你住在一起,好不好?”
花溶一怔,下意识地要应一声“好”。她微微闭上眼睛,想起小虎头,如果再多一个哥哥,他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打算:自己无力照顾陆文龙,可是,还有落霞岛那么广阔的一片天地,岂无他的容身之处?一辈子认贼作父,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有一天身世败露,在如狼似虎的女真,真不敢想象他怎么活下去。
她柔声问:“你不想跟阿爹在一起?”
“想。阿爹疼我,可阿爹常常不在家。我希望有妈妈,其他人都有妈妈,就我没有。我希望妈妈和阿爹都在一起。”
花溶苦笑一下,没法向他解释大人之间的恩怨,也根本无法解释。又握握他的手,看他肩上悬挂的弓箭,赞道:“儿子,你真是好样的。等你再大一点,妈妈给你讲一个故事,到时,你才自己决定,要不要跟妈妈回去……”
陆文龙急忙追问:“妈妈,是什么故事?”
“到时再告诉你,现在你还太小了,听不懂。”
远远地,是四太子府的侍卫追过来寻找陆文龙。花溶急忙说:“儿子,我要走了,别告诉人家妈妈来过这里。”
“好,我不告诉别人。”他一犹豫,“我可不可以告诉阿爹?”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