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的大雨,屋子里慢慢里有了一丝凉意。
宽大的客房地下,铺着一张巨大的毯子。这种毯子,是辽国著名的工艺品,花纹细腻,用上等羊毛织就,又软又滑。
秦大王抱了花溶,两人一起坐在地毯上。辽国的床榻和窗子都很矮——这样坐着,视线正好能够平整地看着外面的连天的雨幕,以及雨幕下摇曳的松针的枝柳。
他转头,正要跟她说话,却见她光着的脚踝,一截小腿从辽人女子的那种裙赏下伸出来,晶莹如一段鲜藕,就如自己初初见到她时一样。
他一怔,生命,真是奇怪啊,人一旦苏醒,那些肌能就快速地复原。往昔逐渐枯萎的皮相,一旦获得了滋养,便迅速地,带着水分和生命的汁液,逐渐地,有了光泽。
也许是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腿,花溶不经意地收回来,盘腿坐在地毯上,扬起头,微微一笑:“秦尚城,我给你商量个事情,好不好?”
她目光中那种温柔亲切的神情,那种极其罕见的柔和的语调,秦大王生平真是第一次见到,心里一荡漾,此刻,哪怕她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会立刻冲出去。
“丫头,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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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是未语先笑,微微眯了眯眼睛,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秦大王见她身子半截靠在后面的那面墙壁上,脸色苍白,眯着眼睛的时候,睫毛就垂下来,阖住眼帘。
“丫头,你要说什么?”
她睁开眼睛,慢慢地,语调依旧十分柔和:“秦尚城,我们认识好些年了吧?”
他一愣,点点头:“是啊,快十年了。”
匆匆之间,已是快十年过去了。那么快,又那么慢。
她凝视着秦大王,脑子里不期然地浮现起和他的第一次可怕的“见面”,生平第一次的“洞房花烛”、他千里闯金营的营救,海上的逃生,以及在异国他乡的依偎。
醒来的这些天,她连岳鹏举都不去想了,翻来覆去,只想这一件事情。有时,想得心都碎了——因为,五脏六腑的损坏,自己是清楚的。在军营那么久,也随着懂得一些粗浅的医术,按照自己这个样子,多则熬三年五载,少则三五月,实在是不值得再去多计较什么了。
还能睁开眼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一些日子。如果还能回去见岳鹏举一面,就是心满意足了。
可是,秦大王,自己跟他之间,总得有个真正的了结。
在初初醒过来的瞬间,记起他的那一掌,心里不是一点恨意都没有的。不但有,而且强烈,自己,终究还是得死在他手里。
秦大王被她这样的凝视,很是不自在,偏偏又觉得有种奇怪的悲哀。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丫头……”
“秦尚城,我认你为义兄,好不好?”
秦大王一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仿佛在解释:“呵呵,除了鹏举,这天下,也就你待我最好了。可是,我已经嫁给了鹏举,这一生,必不辱没他姓氏,生生世世,总是跟他一起。我多次蒙你援手,却无以为报,秦尚城,我尊你为兄,好不好?”
秦大王目瞪口呆。
生命里的女人只有一种,那就是上床或者不上床,哪里有什么哥哥妹妹的?他嘴角抽动,更何况,对面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是真正拜过堂洞过房的妻子!
哪有从夫妻到兄妹的?
哪个男人愿意被自己的妻子尊为“义兄?”
她怎么不尊岳鹏举为义兄?
不对,是“义弟!”
凭什么就是自己?就因为喜欢么?就因为喜欢岳鹏举,自己就得成为“义兄”?
“你知道,我没有亲人啦。我如果有你这样一位兄长,以后岳鹏举欺负我,你还可以帮我揍他,秦尚城,你答应做我义兄,好不好啊?”
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充满了求肯和热忱。
秦大王却像被谁揍了一拳,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秦尚城……”
“不!老子绝不答应!”
这是什么事儿啊。他忿忿地,将头扭到一边,也不知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
“秦尚城……”
“不,你不用说了!丫头,老子打伤你,亏欠你,你也没有几天好活了。你死之后,老子自会了断,你不用在这个时候逼迫老子,非要老子做不情愿的事情。你明明知道,老子怎么会做你什么鬼义兄?也亏你想得出来……”
她的声音满是惊惶,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更是害怕:“你怎么了断?秦尚城,你不要做傻事,你打伤我,我没有恨你……你救过我两次性命……”如今,想要自己的命,也请拿去就是——她说不下去,自己其实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