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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姚安娜悄悄眨眨眼,小声道:“叔叔别买这些进口的,太贵了。”

“叔叔你稍等一下。”她咚咚咚跑开了,一会儿拿来一个条子,她爸爸姚书记特批的有个人签名和盖章的条子,很快,配上四百八十块人民币,售货员就顺利的给了他一台电视机。

顾学章:“……”

俗话说的“县官不如现管”,果然名不虚传。

但每个系统都有它稳定而成熟的生态,他这外人也插不上手,谢过她后,拉着电视机就准备走了。甚至,担心颠坏,他还借来一条棉被,把这死沉的宝贝疙瘩裹得严严实实,捆在自行车后座上,兴冲冲往家骑。

一路上遇到熟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啥,羡慕的问:“顾局买电视机了?”

“十四寸的吧?可真大!”

这年代的国产电视机主要有九寸、十二寸和十四寸,进口的总体来说要大些。可电视机嘛,小的就看不见人?不划算买那么贵。

售货员一开始说国产的没货了,估计就是想逼着他不得不买进口的。顾学章后怕不已,要是一次性花出去那么多钱,老婆还不得骂死他。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他紧了紧兜里的存折,回去还是赶紧乖乖交给老婆保管吧,他花钱是真没个轻重。

得益于高玉强那张大广播嘴巴,整个苏家沟里外的村民都知道村口的顾局长家要买电视机了,每次顾学章揣上电视机票出门的那天,全村一二十个孩子就在顾家门口眼巴巴守着。一连失望了这么多次,可今天听说顾爸爸又去问电视机了,孩子们又来了。

今天,早在爸爸出门前,崔绿真就有预感。所以她早早的问妈妈电视机回来放哪儿,先把客厅打扫干净,将沙发正对面靠墙的写字台擦了又擦,等孩子们欢呼着簇拥着顾爸爸的方形棉被包进屋,她高兴得一个蹦跶起来。

“哇哦!爸爸今天有电视机啦!”平时太过沉稳,现在才更像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她自告奋勇,“放这儿,爸爸,我来安装可以吗?”

黄柔看她跟个小子似的,哭笑不得的说:“要接电的,可不能闹着玩儿,让你爸装。”

顾学章抹抹额头的汗,放心大胆的说:“没事,让她试试,我看她已经看了好几年的《科技日报》。”反正他在旁边看着呢。

电源正负极什么的崔绿真早知道了,更何况还有使用说明书呢,她只要照着图纸找到对应的插口接上就行,再架起天线,对她来说压根没难度。

“我姐厉害吧?”高玉强伸手在右边调台的按钮上摸了摸,又试着拧了一把,让崔绿真“啪”一下打得缩回手。

“厉害!”

“哇哦!绿真姐姐最聪明!”

几个孩子屁颠屁颠的附和,崔绿真笑笑,一切就绪,打开电视机,可惜要让孩子们失望了,这个点儿是没节目哒。现在的国产电视机只能收到一两个台,一个中央台,另一个因为地缘关系能收到的泰国电视台,但时有时无,大多数时候没有。

所以,约等于一个台,没有省台,更没有市台县台。

孩子们看了会儿“雪花”,又垂头丧气走了,不过他们知道,晚上肯定有节目,只要准时来看就行啦!

下午,别说孩子们干活心不在焉,就是崔顾两家大人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下午五点半,刘惠就闹着要收工,要回去看电视。

黄永贵在广州倒是看过,儿子以前也爱看电视,跟着厂里其他职工的小孩,跑到街道办事处的活动室观看,每次二角钱。那时候老伴儿每晚吃饭都要去街道办叫他……老大叔抹了抹眼泪,“那就收工,咱看电视去。”

大家把东西一收,库房一锁,往大门上挂把“铁将军”就往顾家跑。崔老太正坐院里削土豆,“咋下班这早?”平时都是七点才下班嘞,这整整早了一个多小时。

“娘看见电视没?幺妹她爸买的大电视。”刘惠激动得唾沫横飞。

崔老太“哦”一声,难怪呢,这么个大家伙,谁不稀罕啊?她指了指一楼正对大门最大的一间屋子。

一伙人冲进客厅,就见幺妹春芽和小彩鱼都正在沙发上躺着看书,“咋不看电视?”刘惠又问。

“没节目,要七点钟才有节目嘞。”小彩鱼撅着嘴,“妈妈你们咋回来这么早?”

刘惠可没时间回答,“咋会没有呢?电视机不是在这儿嘛。”她一眼就看见写字台上那位新的“家庭成员”了,小心翼翼摸了摸,“来给妈妈打开看一眼,不可能没节目吧。”

一整个下午过来,三姐妹对于这样的“质疑”已经习以为常,哒哒哒跑过去,打开,拧了拧,“看吧,都说没有的。”

刘惠一把拍大腿上,“害,早知道就六点五十再回来,白浪费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小时能挣好几角钱呢。

大家都笑了,知道她这是掉钱眼里啦,自从听说绿真家要买电视机,她就开始蠢蠢欲动,不止能看节目打发她寂寞的中年妇女之夜,还倍有面子!

买房子固然重要,可她总觉着年底肯定能分不老少钱,现在迫在眉睫的是买台电视来看看。听说一台得好几大百,她就一直念叨着“电视账”呢,仿佛每上一天班就离电视之梦进了一步,甚至能精确到小时。

不止她煎熬,其他一路回来的男男女女,在家的三个孩子大人,除了黄柔,几乎没人不煎熬,简直度秒如年的难过!

好容易熬到晚上七点整,一档非常时髦非常高档的新闻节目开始了——《新闻联播》。只听一把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从电视机里响起,众人端着碗跑到电视机跟前,小彩鱼甚至还跑到电视机后脑勺上看了看,没人啊。

现在的新闻联播只有一位主持人,赵忠祥,还是只有声音没主持人出镜的,其实跟听村里电线杆上的广播差不多,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花了这么多钱居然买到个巨型收音机?可再失望,那也得端着碗用赵忠祥的声音下饭!

这是一种脱离普通农民阶层的仪式感!

终于,等大家吃完饭,新闻终于播完,终于有人出现了,播的是新闻宣传片,无非是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四个现代化建设迎风破浪。这下,刘惠和王二妹干脆离开沙发,搬个小板凳坐电视机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王二妹虽然看过几次大姐家的,可毕竟在别人家里不自在,也没好意思给姐姐丢脸,可幺妹家就不一样了,这是能给她“家”的感觉的地方啊!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当然,孝顺的儿子儿媳们,当然是先把崔老太让到正中央的最佳观赏位置,“娘快来看,有人嘞!里头有人啦!”

老太太凑近一看,吓得“哎哟”一声跳起来,“还真是有人在里头嘞!这么大个人是咋塞进去的?”

众人哄堂大笑,“娘,这不是把活人塞进去的,就像照相一样嘞,有种摄像机能把人变小……”

其实,在座的除了崔绿真,谁也解释不清电视成像原理,当然,大家也不想听科普,村里孩子陆陆续续又来了,把小小的铁盒子围得水泄不通。

播完新闻宣传片,终于来到最激动人心的环节——放节目!

继续昨晚的剧情,青松到武当派后山试探寒潭老怪物,看是不是他的六绝功伤了白石……人在里头又走又跳,飞檐走壁,时不时传来“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音,没有人觉着它音效浮夸,没有人觉着妆容生硬。

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充满好奇!

刘惠没头没尾的看,压根不知道青松是谁,白石是谁,什么又是六绝功,虽然一头雾水,但并不妨碍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她还抽空问已经在别的地方看过的孩子,谁是谁,人物关系怎样……那孩子一说,其他人都竖起耳朵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眼睛看着画面,耳朵听着孩子滔滔不绝的科普,实力演绎什么叫“一心二用”。

等电视剧又在关键地方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齐齐的“唉”一声,时间怎么能过得这么快呢!转眼居然就快九点半了!

崔老太被打“乒乒乓乓”的打斗弄得头晕眼花,没看多久就去院里搓麻绳了,这玩意儿吧,稀罕是稀罕,可就是晃得她老花眼睁不开。

这次,崔绿真非常认真的看下去,发现果然又在说乒乓球世锦赛在上海举办的事儿,这算是国家举办的几场世界级比赛之一,其盛大可想而知,所以中央台一直在提醒大家收看呢!

绿真抿着嘴笑起来,她思齐哥哥肯定不会让她失望哒!

等散场的时候,孩子们乖乖从兜里掏出一角钱,“绿真姐姐,这是看电视的钱,谢谢你让我们看电视。”还吃了瓜子儿呢。

黄柔给他们端出一盘炒得喷香的南瓜籽儿,还有免费的可以用透明玻璃杯端着喝的凉开水,这样的待遇在公社可没有!

是的,大河口公社也有一台电视机,放在公社会议室里,孩子们要看只能踮着脚站在门外看,因为里头四仰八叉坐着的是公社几个领导和家属。就这么站门口看两个多小时,蚊虫叮咬得满身大包不说,都得给一角钱呢!

可饶是如此,也挤得水泄不通。

绿真姐姐家有皮沙发和板凳坐,个子矮的还会被安排到前面,人头与人头之间错开一定缝隙,保证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这样的享受别说一角钱,就是二角也值!

崔绿真心头狂喜,哇哇哇她要赚钱啦她要当小富婆啦!她的存折数字又要增长啦!

“算了,以后你们要来就来,只记得别打闹,别乱动大人东西,走的时候帮咱们把卫生打扫干净就行,钱就不用给了。”黄柔扶着腰,靠在门上说。

崔绿真只来得及哀嚎一声,小屁孩们就齐声说“谢谢黄老师,我们一定会的!”

崔绿真:“……”我,我的富婆梦就这么无情的破灭了吗

黄柔看出她的小遗憾,摸摸她脑袋,“绿真乖,也就一台电视机,过不了两年其他人家也会买的。”况且,对小孩子来说,不用多长时间,他们的好奇心和新鲜感就会转移到其他事物上,收这三瓜俩枣的还背名声。

不知道的,当他们家靠电视机敛财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黄柔摸了摸肚子,再次做母亲让她愈发宽和,愈发温柔了。

“好叭。”绿真略微遗憾的点点头,此路不通,她只能靠别的方式敛财了。

有了电视机,崔顾两家人的生活愈发美滋美味,每天上班都有了期待,干活也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努力的工作只为了晚上电视机前的守候……当然,他们的守候也有了“回报”,在1979年底,赵忠祥那年轻英俊的脸庞终于出现在电视上。

新闻联播有人出镜主持了!终于不再是巨型收音机啦!

当然,这个年底还有另一个好消息,刨除提前预支出去的工资,水电费,场地租金以及设备购买费用,皮革厂仅用半年的时间就净挣五万九千多块!将近六万块!

这是啥概念?市区一套普通职工房只用一万五,相当于一口气挣了四套房!要按人均工资算的话,那就相当于两口子双职工不吃不喝挣一辈子!

而这,仅仅是半年时间。

况且,每个月从公账预支几十块伙食费给崔老太和顾老太,再给她们三十块工资,怎么好吃怎么营养怎么做,鸡鸭鱼煎煮烹炸换着来,不时还能抢到几斤牛羊肉,在厂子里上班比下馆子还吃得好!哪里是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的双职工能比的?

就连崔绿真这个发起人也没想到,她头脑一热提议做皮包,居然能挣这么多!

当然,她25%的股权拿到了一万五的巨额分红,爸爸把这么多钱划她账户上的时候,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小地精,她还是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加上田叔叔的药厂又给她打分红了,也不少,六千多呢。

她,崔绿真正式宣布,从1980年元月开始,她就是拥有三万三千多块存款的小富婆啦!她没忍住,亲了几口存折,三万三呀三万三,她以后就是一辈子不上学不工作也能够花啦!

当然,她拿到这么多分红,爸爸妈妈拿到的比她还多,加上姨妈的食品厂将近三万块,今年他们的三口之家赚得盆满钵满。爸爸居然嫌国产电视机台少了,念叨着早知道就买进口的,能看外国电视台啦!

这叫啥?这就叫财大气粗!

而同样财大气粗,甚至更粗的,就是大伯家和二伯家,每家分到将近六千块,二伯家咬牙在绿真家不远处买下一块地皮,准备明年也盖一栋三层小楼。大伯娘本来想买电视机的,让大伯拦下,也有样学样买了块地皮。

倒是三伯家没买地皮,只是跟两个哥哥商量一下,以成本价买下了市三纺那套职工房。

等几个姐姐纷纷从北京广州赶回来的时候,大家的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本以为孩子会说他们,可没想到姐妹几个都非常赞成他们买地皮,甚至春晖还让他们多买几块,说以后阳城市要往大河口发展的话,这就是新城区。

大家将信将疑,决定明年再分红的时候再买一块更大的,哪怕是盖成猪圈啥的,也是他们的地皮啊。

一切都是那么喜气洋洋,欣欣向荣,唯一一件让崔绿真不怎么开心的事,便是胡峻哥哥没有回家过年,听说是去参加上海乒乓球世锦赛的安防工作,要封闭式训练一个月,回不来了。

她本来还想请他们照一张全友福呢,她房间里现在已经摆着五张啦,本来说好每一年的国庆节那天照的,可自从他去北京后,他们只能等他放寒假的时候才能照啦。

五张照片里,是三张越来越大越来越成熟的笑脸,他永远站在中间,她们一左一右“拱卫”着他。唯一变化的是他们的身高,原本她跟菲菲一样高,后来慢慢的变成她和哥哥越来越高,菲菲仿佛在原地踏步。

时间,就是这么流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