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本来是大上海的千金小姐,来到乡下嫁给杨发财那样的家暴男,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动辄鼻青脸肿,不说外人看着不像话,就是两个大的儿子,也不把她当回事。
在他们心目中,“母亲”也是没有尊严的。
可要说同情她吧,黄柔又同情不起来,她婚内出轨,破坏黄英的家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以前跟她的纠葛,黄柔早看开了,她现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记那些仇。
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只是“闹脾气”抑或“出去躲一躲”的周树莲,居然一连三天没找到人,她的衣物和私房都还在,母子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直到满一个星期,杨发财才真正觉出不对劲,去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民警本来也没引起重视,因为这两口子打架打到派出所已经不下十次了,每一次女人都挺惨的,可这是家事,他们想管也没权利管,每次只能尽量劝,男人听不听他们也没办法。
可一个星期不见,两个星期不见,三个星期还没找见人的时候,派出所也急了。因为考虑到她的知青身份,最近很多知青都接连返程了,为了回城可谓是抛妻弃子,他们怀疑她是不是偷跑回上海了。
赶紧联系上海警方。
可最近回上海的知青不要太多,有些还拖家带口的回去当黑户,警方和居委会忙查黑户都忙不过来,只是去周家父母所在地看了一眼,没看见人回个电话说没回来。
杨发财却笃定她肯定是回上海了,不信邪,气哼哼带着俩儿子追到上海,扬言要找到她,狠狠揍死她,不然不回家!
厂里的邻居们听说,唏嘘不已。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周树莲的,觉着好好个读过书的姑娘,要不是遇上下乡,哪怕是家道中落也轮不着杨发财这样的家暴男。要是真跑回上海了,那也是好事儿,脱离苦海。
当然,这些传说对崔绿真是没啥影响的,她全副心思都在“汤姆叔叔”身上。书虽然已经看完两遍了,可她总觉着某些地方理解不了,可能是因为现实的社会里没有因为肤色而歧视别人的案例存在,对黑人内心沉痛的呐喊无法感同身受……但不可否认,是本好故事书。
她又多了一个可以讲给好朋友听的故事啦!
春天一到,牛屎沟的一百多亩西瓜苗开始开花,桑葚也熟了,牛屎沟和李家沟顿时忙成一片。高元珍和王满银没空管高玉强,王老太太也管不住他,两口子一合计,给他送学前班啦。
可李家沟没有学前班,只能从一年级上起,这家伙去到一年级,字不会写,数不会数,连一二三都不会,严重拖后腿不说,还无法无天管不住,不是揍哭了同村孩子,就是气哭了老师,最后被赶回家了。
作为李家沟小学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赶回家的孩子,高玉强一点儿也不害羞,更别说难过,不用上学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元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再这么放养下去,这孩子就要玩完了,上学迫在眉睫。可雨花街道的学前班他没户口,进不去,最后还是黄柔给他们想办法,跟厂里开个口,把他安插进子弟小学的学前班。哦不,现在不叫学前班,叫育红班啦,还是由徐大玉担任班主任。
崔绿真好想对温柔的徐老师说句“保重”,高玉强不知又要闯多少祸呢。
这不,刚下课,她就叫上两个好朋友,猫着腰绕到育红班窗外悄悄往里看。想象中的大哭大闹并未出现,他居然跟其他小朋友嘻嘻哈哈玩得可开心了,而徐大玉老师也没有哭鼻子,没有生气的迹象。
三个小姑娘觉着,不对劲。
杨丽芝可是知道高玉强的,欲言又止:“你弟……忽然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菲菲也乖巧的点头,表示赞同。
中午他留厂里跟幺妹一起吃,夹起一块红黑色的东西,神秘兮兮地问:“姐你知道这是啥吗?”
“大腰子,猪的大腰子!”
崔绿真:“……”
“猪腰子可好吃啦,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哎哟,姐打我干啥,我们村王二狗就是这么说的!”
崔绿真觉着,这臭小子真是欠揍!
“高玉强我警告你,这种话小孩子不能乱说,为了惩罚你说错话,给我洗碗刷锅扫地拖地去,不把这家里收拾干净你别想吃晚饭。”姨妈可是要后天才有空来接你的哟。
臭小子哪里愿意?他在家可是啥也没干过,油壶倒了都不会扶的!小脑袋瓜一扭,不干不干就不干。
甚至,为了表达他的抗议,他还故意跑楼下玩。大松树底下是一片干净的水泥地,一群孩子正跪在那儿弹玻璃珠,他技术好,已经赢了满满一口袋啦。
然而,他明明一直在赢,刚才都还装满口袋的玻璃珠,怎么一下就去了一半?
“谁偷我玻璃珠!”
其他孩子乖乖伸手出来,啥也没有。
好吧,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记错了,再玩一会儿,回头,妈蛋,玻璃珠又只剩三分之一了!
“到底谁偷我玻璃珠?”
其他孩子不服气,七嘴八舌嚷嚷起来,他们是真没偷!
“喂,高玉强,你看这是啥?”楼上忽然有人喊。
大家抬头一看,“这不是你姐吗?她怎么拿着你的玻璃珠?”
高玉强抬头一看,“姐我东西咋在你那儿?”
“想知道就上来刷锅。”
“哈哈哈,高玉强你居然要刷锅,你咋跟个娘们似的?”
“高玉强你不说你是小爷们吗?”
“高玉强你骗人!”
这群厂子弟都是跟着更大的厂子弟混的,学到不少不三不四的话,一个个都没桌子高的小屁孩居然开口爷们娘们的,真是欠揍!
崔绿真站在窗台边,“高玉强你看这又是啥?”
高玉强见她手里拿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布口袋,跟他装玻璃珠的一样……诶,他的玻璃珠呢?他的袋子呢?
“是不是挺眼熟呀?想要就给我上来刷锅。”
玻璃珠是啥?它们不止是五彩斑斓的象征着地位的玩具,还是高玉强的命根子!在家里明明碰一下都不行的!臭小子立马撒丫子跑上去,恬着脸问:“姐我东西咋在你这儿?”
“别废话,锅碗扫把拖把都在这儿。”崔绿真躺沙发上,一副即将入睡的表情。
高玉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姐到底是怎么在四楼隔空拿走他的东西的,莫非他姐会武功?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会轻功什么的?虽然他还不识字,没看过武侠小说,可这玩意儿就跟瘟疫似的会传染,大孩子看的传给小孩子,小孩子再传给他!
想到这个可能,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哇哦!姐你太厉害了吧?你跟谁学的武功?可以教我吗?”
崔绿真:“……”
“姐你武功这么高,能不能帮我揍一个人,不,揍两个,不对,四个……哎呀我不管,就是好几个讨厌鬼,你帮我揍他们成不?”
崔绿真:“……”看不出来臭小子仇家还不少。
“想知道?先把我惩罚你的事干完。”
“好嘞!”臭小子二话不说,屁颠屁颠跑厨房去,幺妹指挥着他,像她小时候一样,把水放地上,坐小板凳上慢慢洗,洗完要把地上的水擦干净,不然会滑倒。
很好,花了四十分钟,把屋里收拾干净,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哪还想得起要看啥武功。
小地精悄悄对窗外的大松树眨眨眼:“谢谢你呀,大松树哥哥。”
接下来几天,都大同小异,但凡他说一句脏话,幺妹就罚他干活,四岁的高玉强,家务活是越干越顺手,脏话也飙得越来越少了,等周末接回家的时候,发现他居然会主动干家务了?
高元珍:“??”
王满银:“??”我儿子命咋这么苦,家里有一个爷们会干家务就行了,咋你也进了这苦海。
他们不管过程如何,反正儿子被调教好了,这个结果是乐见的。等到新房子完工,装修的时候,两口子就是丢下厂里的活不干,也专门抽出几天时间忙前忙后。
王满银认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认识水泥厂的,装修队的,瓷砖厂的,给他们挑最好的料,价格还便宜。
就连窗帘厂的人他也认识,几杯酒下肚称兄道弟,直接上门给大房子量身定做,质量好,还洋气,听说是从广州进的窗帘布。
甚至连家具厂偷偷在外头做工的工人他也能认识,价钱便宜不说,还能完全照着尺寸量身定做。
于是,四月份的最后一天,崔绿真家的大房子就彻底完工了。三层高的小口,放眼望去又新又洋气,方方正正坐落在开阔的田野上,红漆铁大门能开进一辆车,高高的围墙里是宽敞的大院子,除了大门口到堂屋的小路铺了青石板,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地。
“咋也不打水泥地板?”王二妹奇怪的问。
刘惠挺了挺胸膛,“咱们幺妹说要留着栽花种草呢,水泥地板有啥好稀罕的?”她可骄傲坏了,这青石板还是她帮忙铺的。
王二妹白她一眼,崔建党咳嗽一声,她才没说什么。
“爹娘你们看,这院子够大够宽敞吧?都有咱们两个大嘞,要是种荷兰豆和西瓜,得值多少钱呐?”刘惠领着公婆走过去,讨好的说。
虽然这几个月她时不时也会帮忙干点活,这大房子也有她的功劳,可让这么大的院子荒废着她也有点想不通,栽花种草能换钱?能当饭吃?
顾家几口早早的到了,赶紧迎出来,“他婶子来了,赶紧进屋坐。”超大的其他地方从没见过的皮质沙发,大大的双开门的组合柜,大理石的茶几,米白色的地板砖……所有装修都走的是大气有钱风。
她仿佛主人家似的,招待崔家人进屋,给他们泡茶,又带着他们每一层楼每一间房的看一遍。刘惠自然不甘示弱,抢在她开口之前就介绍了,这是阿柔他们卧室,这是幺妹的,这是书房……反正就是不提哪间是顾老太的。
不想让她得瑟。
明明是两口子合力盖的房,搞得跟她儿子顾三一个人的功劳似的!再说了,这房子可是说好要过户给幺妹的,幺妹姓啥?她得瑟个啥呢!
崔顾两家人现在是较上劲了,只要涉及到崔绿真一家的,都要争个高低,所以,黄柔和顾学章都推说单位走不开,要晚点回来。
可怜的崔绿真不知道呀,她一放学就往新家跑,期待了这么久就要有大院子和大房间啦,肯定要带好朋友来玩儿哒!二楼左手第一间就是她的房间,大大的几乎占了半面墙的窗户正对着广阔的田野,此时看去一片翠绿,田野的尽头是几座矮山,翻过山去就是阳城市地界,再翻两座山就是煤矿集团的小白楼。
她的床也是特意新打的,一米八宽,够她和好朋友滚来滚去随便睡啦!铺盖是三伯娘绣的小熊猫,好多好多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小熊猫呀!三开门的大衣柜是从厂里搬过来的,这么多年油彩画的小熊猫早已掉色,可她舍不得扔。
因为这是她跟妈妈第一个家置办的东西,她会带一辈子哒!
书房还没几本书,大大的落地书架倒是已经放上了,菲菲和丽芝羡慕得都快哭了,哪个女孩不想要独立的大房间呀?大到能摆下所有她们喜欢的东西!
大家看了一圈,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不能烧炕,对于睡惯了火炕的农村人来说,冬天没炕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顾学章和黄柔当时一心想要盖广州那样干净清爽现代化的房子,却把这茬忘了。
不过,他们从房子设计到摆设物件儿,全都很“现代化”,光这一条就够让人羡慕的。搬家那天,院里痛痛快快的摆了十几桌酒席,亲朋好友同事们都把大房子参观了个遍,几乎人人竖起大拇指。
当然,机关小学的何老师也来了,带着她八岁的女儿。小女儿一见幺妹的小熊猫铺盖就挪不动脚了,“妈妈我也想要这样的铺盖!”
这年代谁家的都是大红牡丹花配大绿叶子,这么清新脱俗的实属罕见,谁不喜欢?何老师凑近看了看,“咦……我怎么觉着这针脚和图案都像我这包呢?”
她挎着的是一个精致的绣熊猫啃竹子的小包,不正是林巧珍一直做的吗?这几年卖不出去,她做得也少了。
另一个一起来的老师说:“五年前我也有一个,还挺牢固的,不过现在还是皮包流行。”特意晃了晃自己黑漆漆的人造革皮包,不无得意。
“肯定不便宜吧?我听她们说百货商店都买不到了,要提前三个月订货。”
“也不怎么贵,就八十多吧,图个新鲜。”
崔绿真带着她们参观,这都是妈妈的新同事,她不太了解,可那样的人造革皮包,她熟悉得很嘞!不止在百货商店看见过,在广州看见的更多,还有棕色的呢。
那皮革厂里多便宜呐,一溜儿的十几家厂子,货比三家总能买到更便宜的……要不是带不上火车,她们也能卖嘞。
诶等等!皮包带不回来,可皮革的原材料能带回来呀!三伯娘不就正好会做包包吗?阿姨们这是没见过三伯娘那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如果给她一块皮革,她能做出大河口人从没见过的漂亮包包!
一个八十多,做十个就是八百多,一百个八千多……哎哟喂不得了,小地精觉着自己想到那么多钱就兴奋得心跳加速,手舞足蹈的跳着跑下楼。
“妈妈,咱们家做包包叭,以后你就有背不完的不重样的包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