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抱起她,给她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两巴掌,“谁让你下水的?水是那么好玩的吗?搞不好要命的知不知道?”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委屈的扁扁嘴,冲最疼她的绿真姐姐张手。
“幺妹不许抱她,小家伙吓死我了!”春晖心有余悸,那年幺妹落水的事让她愧疚了好长时间,今儿小彩鱼要出事,别说家里大人不原谅她,就是她自个儿也没办法原谅自个儿。
幺妹的心思还在那个黑溜溜的大家伙身上,可它已经不见了。倒是没有心思关注她们,只是敷衍道:“姐姐别担心,小彩鱼可是很会游泳呢。”
这丫头,从小就爱水,洗个澡能把一盆水玩干,见到个粪坑能往里跳,仿佛水是她的本命。路还走不稳呢,游泳就能这么快,这不是天赋是啥?
回到家,大人们只听说她掉粪坑,都不知道她在河里出风头的事儿,看见她就下意识的闪躲,就连她的亲娘刘惠,也是捏着鼻子避之不及。
“去去去,离我远些,臭死了。”
小臭鱼扁扁嘴,踉跄着扑向奶奶。
崔老太也吓得躲一边去,“你这娃怎么跟没见过水似的,家里那么多不够你玩吗?”
小臭鱼揉揉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有一个愿意接纳她,甚至,她的眼神去到哪儿,那臭味仿佛就去到哪儿,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圈。
小臭鱼委屈哭了。
最终是黄柔看不过眼,烧了一锅热水,用肥皂给她从头到脚头发丝儿牙缝指甲缝的搓了三道,花费了四大盆水才算完。当然,这一夜的她没地方睡,只能跟四婶挤小耳房了。
夜里,幺妹搂着妈妈脖子,小声的把白天的事说了,“妈妈,你说小彩鱼会不会真是一条鱼呀?”
黄柔不信,世上哪那么多妖精?小彩鱼啊,只不过是比常人更有游泳天赋罢了。再说,自家闺女那极尽夸张之能事的形容手法,她打心眼里表示怀疑。
自从会自个儿看书后,她可是学会不少修辞手法了。
话说回来,黄柔细细的想了想,小彩鱼的骨骼好像不太像崔家人。崔家人基因好,全都是细腰长腿小脚类型,尤其六个丫头,虽然现在还不怎么明显,可那长长的两条腿,别人“四六分”就算很长了,她们家的好像都有点”三七分”,越长大越明显。像春苗友娣和春晖春月,看腿已经非常可观了。
就是最胖最有肉的小绿真,在同龄人里腿长优势也是非常明显的……显高。
可小彩鱼完全跟她们反着来,肩宽骨架大,两条胳膊相对于她的身高来说显得太长,腿又显得太短,上下身比例居然是“五五分”,不穿鞋的时候甚至比五五分还夸张……脚掌也挺大。
从骨架上来看,她完全没有崔家人的特点。
可这样的骨骼特点,让黄柔想到了一个词儿——游泳健将!
她记得上中学的时候,曾有过一个苏联的运动员给她们学校做演讲,那个运动员是苏联非常有名的游泳健将,曾经拿过世界冠军的。
莫非,这小丫头还是天生的游泳健将?
黄柔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多天才?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听说小婴儿习惯了在母亲体内被羊水包裹的感觉,每一个小婴儿天生都会游泳,说不定吧,彩鱼现在展现出来的“天赋”只是妈妈肚子里带来的呢?
没有上下课铃声,没有轰鸣的机器作业声,在村里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快乐到幺妹都忘了今儿过到星期几。
顾老太又上过几次崔家门,但都让崔老太推出去了,她决心一定要给黄柔争口气,无论旁人怎么劝,甚至顾三亲自提着东西上门,她也一律不松口。
她的闺女,不是别人想骂就骂,骂过了随便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回去的。反正啊,崔家不缺她们娘俩一口吃的。
顾学章单位的事实在是太忙了,百废待兴,每天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来了两趟接不到人,也甘愿配合老婆演这出戏。只不过,每次提来的东西,崔家几个孩子都痛痛快快收了,爽爽快快吃个够。
那水果糖大白兔不在话下,就是橘子罐头,也管够,关键还给她们带来了一种从未吃过的东西——午餐肉罐头!
长方形的铁盒子沉甸甸的,盒子上印着大大的“午餐肉”三个大字,配料一栏里也是五花肉,还没打开,她们就闻见一股肉味儿啦!
幺妹和春芽使劲嗅了嗅鼻子,“是甜的吗?”
春晖也没吃过,“有可能哟。”
“不是,是咸的。”友娣说她在北京吃过,给那几个老外做“肉夹馍”时尝过。
“啥叫肉夹馍呀?”
“肉夹馍是咱们中国人的说法,老外叫汉堡包,就是用两片面包夹两片午餐肉和生菜,还有乱七八糟的沙拉酱奶油……反正不好吃,稀奇古怪的。”
谁说不好吃?除了生菜,这几样随便挑一样出来,哪样不是好东西?单吃都那么好吃,要配一起还不香得让人吞舌头?
“我不信。”幺妹馋兮兮的看着罐头说。
果然,友娣被她激将到,“妹你等着,我做一个给你尝尝。”转身就进东屋拿面去,揉面发面烤面包,把午餐肉倒出来,薄薄的切了几片,夹进面包里,没有生菜就用嫩绿的莴笋尖儿替代,没有奶油沙拉就用桑葚酱……最后,把料加得足足的,“肉夹馍”快有一个巴掌厚了!
“这么厚怎么吃呀?”春晖有点怀疑,汉堡包她没吃过,可肉夹馍吃过,没见过厚到这么过分的啊。
“你懂啥,这玩意儿就是要大口大口的吃,越大口越痛快。”友娣想起那群美国运动员的“血盆大口”,心有余悸。
她当时啊,也被吓傻了。从小家里就教育她们吃东西要斯文,虽说不至于像古代闺秀一样笑不露齿细嚼慢咽吧,至少也不能那么“凶残”。可这些美国人偏说这样吃才爽快,她偷偷试了一次,并不觉得。
像个几年没吃过东西的傻子一样。
可她学会的生存技能教会她,即使不赞同也不会明确反驳,反正她不学就是了。
然而,面对着一群比她还土的姐妹她忽然又很想显摆显摆,把外国人的话原模原样传给她们,以彰显“我崔友娣也是见过世面的”。
幺妹把嘴张到最最最大,也依然咬不到底,只“嗷呜”到三分之一,满怀希望的嚼吧嚼吧,没嚼两下,眉头就皱起来,再嚼两下,觉着没那么好吃,可这些都是好东西,她不舍得浪费,只好硬着头皮嚼吧……哎呀,不行啦,她没忍住,“呸”一口吐出来了。
“咋啦妹?”春晖还没开吃。
“不好吃。”幺妹苦着脸,看向友娣,“姐姐骗人,这又甜又咸生不拉几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
牛皮被妹妹毫不留情的戳破,友娣有点难为情,但她很快想到另一个解释:“我们中国人觉着不好吃,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洋人胃啊。”
虽然心里也觉着洋人的东西不过如此,可她发现,外头的人好像都挺喜欢捧他们的,她也就随波逐流了,而且在这种随波逐流里,她居然隐隐也有了优越感。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优越感,大概就是在姐妹里,她也有了炫耀的资本吧。
春芽唯幺妹马首是瞻,幺妹不喜欢,她连尝也不尝,跟着说:“不好吃,姐姐骗人。”
友娣确实骗了她们,连她自个儿都不喜欢!可被妹妹再次戳破,她也红了脸,色厉内荏的说:“怎么不好吃了,我吃给你看!”
说着捡起幺妹吃剩的,一连咬了几口,夸张的咀嚼,可嚼着嚼着吧,她也皱眉了,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吃……也不知道是莴笋尖不对劲,还是桑葚酱用错了,总觉着跟她在北京吃的不一样。
幸好幸好,她只做了一个,浪费不了多少,不然奶奶回来看见还不得揍死她?
姐妹们也想到这茬,面和午餐肉是花钱买的,莴笋尖儿是能卖了换盐巴的,桑葚酱那更不用说,不知用了多少蜂蜜和糖呢……最终大家还是硬着头皮,你一口我一口把那巨大的“肉夹馍”给吃了。
穷人家的孩子啊,哪怕掉了粒米都要捡起来吃的。
吃完后又迎着风跑了一圈,把春芽给难过吐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所有人看向友娣的眼神都变了。
哼,友娣姐姐是个大骗子!
崔友娣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来自姐妹们的鄙视,比大人的教训还让她丢脸,这臭显摆也是要出问题的啊。
当然,这都是她自个儿在火车上思考的问题了,因为第二天,蒋记者正好要上北京开会,她就跟着一道上北京了。崔家人也乐得省事,让她一个人去,他们还不放心呢。
没了友娣姐姐的“陷阱美食”,时间似乎又慢下来。幺妹现在喜欢跟着姐姐下河洗衣服,因为自己可以玩水,还能看小彩鱼游泳,偶尔再捉到一两只指甲盖儿大的小螃蟹,她就更开心啦!
姐姐们洗好衣服,拧干水,直接就将衣服铺平晾晒在河边的野草上,夏日的阳光一晒,不用两个小时,就全干透了。
附近水域已经让孩子们掏空摸净了,这么大的小螃蟹,壳都还是软软的肉色,脚手也只有头发丝那么细,被钳子夹到一点儿也不疼,所以幺妹敢捉。
捉到就挖个沙坑,把螃蟹关进去,给它盖高高的大房子大院子,再插上几朵水草花儿,有那调皮的男娃看见,悄悄一捧水泼过来,她的豆腐渣工程就垮了。
这可气坏小地精啦!
她的基建之路第一天就遭受重创,这可不行,于是,她也把水泼过去,你泼我一脸,我泼你一身,反正最后已经分不清谁泼谁了,所有孩子都成了落汤鸡,还是黄泥浆里滚过的落汤鸡!
春苗拿她们没办法,“快脱下来我给洗干净。”
春芽“噼里啪啦”就脱得一丝不挂,倒是幺妹知道害羞,捂着小屁股,“呲溜”跑去岸边拿衣服。那些大人衣服已经晒得半干了,她找了找,没找到妈妈的,干脆扯了一件三伯娘的衬衫套上,长袖子长衣摆,跟唱戏的裙子似的。
“春芽姐姐,你要穿衣服吗?”
春芽早跑到田埂上了,头也不回:“不要!”就跟村里的寻常小孩一样,六岁的春芽还不大知道害羞,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屎尿急了尽量憋回家,憋不住大路边蹲下就屙,屙完抓一把叶子就擦。
谁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谁也不觉着哪里不对。
幺妹叹口气,姐姐要是能搬到大河口去就好啦,她就不会好意思光屁股到处跑啦。忽然,她眼睛一亮,春芽手里正抓着一丛长长的草。
那是牛筋草,土话又叫“老牛拽”“霸地草”,顾名思义,这种草的根系相当发达,相当坚硬,普通人类的力气是很难拔起来的,得用老牛来拽才行。而且,因为它不易祛除,繁衍速度又快,往往很短的时间内就能霸占一块土地……在农村,那是很让人讨厌,甚至恨得牙痒痒的害草。
可在孩子眼里,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玩具呀!
牛筋草的草茎非常牢固,摘下几根枝条来,打个结,一头站一个孩子使劲往两头拉拽,谁的草先断,谁就输。输的一方必须“上贡”,可以是几颗豌豆两颗蚕豆,甚至本事大的男孩,还能上贡刚掏到的鸟蛋。
幺妹兴奋的跑过去,嘴里叫着“姐姐我来帮你!”
斗草赢了的话,她们能得到不少好东西呢!
两个小丫头,拽着两根草茎,“嚯嘿嚯嘿”的使力往后拽,“卡擦”一声,草断了,她们一屁股跌田埂上。春芽起来跺了跺脚,气哼哼的,又揪住一把,也不看是几根,胡乱用力。
“哎呀呀,兄弟们快跑啊!这群小屁孩又来薅老子头发啦!”
“哎哟痛死啦,别再薅啦,再薅可就秃啦!”愤怒中的春芽,手劲可不是一般大哟。
幺妹一愣,发现说话的是姐姐手下的牛筋草。她平时都会特意控制不用灵力,可一激动就会忘记,一动灵力,又能听见植物们说话啦。
“你们很疼吗?”
“废话!不疼薅你的试试?”牛筋草又疼又气,翻个白眼。
幺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发,嗯,如果被薅的是她的,一定也很疼……可,斗草对她们真的有致命的吸引力啊!这种变相的原始的赌博行为,总是能刺激到她们的神经,光想想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别人的好东西,兴奋,刺激!
“我,我们不多摘的,就薅几根,很小的几根可以吗?”
牛筋草痛得龇牙咧嘴,“我,我告诉你个秘密,你能让她别薅了吗?那个,对,薅我旁边这家伙去……或者每丛薅几根,别专逮着我薅行不行?”
草,也是很在意发量的呀!
幺妹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你先让她放手。”牛筋草被扯得脸都变形了。
幺妹凑到春芽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春芽这才愉快的放开手里那把草,转而去旁边那几丛上,一丛一根的拔,这就简单多了。
“我已经帮你了,你快把秘密告诉我叭。”幺妹趴在田埂上,温柔的帮它梳理被拽得七歪八扭的“头发”。
牛筋草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嗯,左边儿,再梳两下,对……舒服,哦”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幺妹被它支使着,给它头发一根根梳理得油光水滑。
牛筋草真是一种狡猾的植物,无论是用锄头铲,用镰刀剜,或是用火烧,农人都除不净它们,哪怕只是落了颗草种,只是留了一根头发丝儿细的草根,落几滴雨水它就能“春风吹又生”。
没有农药彻底消灭它们,每一年,花在除它们身上的工夫,都快赶上正经种地了。
以前,幺妹没少听奶奶抱怨这种坏东西,可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它的狡猾啦!
这不,又是给它梳头发,又是挠痒痒,甚至还答应给它浇水,给它施肥,给它把身边其他的野草扒开别挡了它的阳光雨露……做了这么多,小地精都快累趴了。
它才悠哉悠哉的,指着不远处的坝塘说:“河里有个大家伙,它说它叫海椰子。”
幺妹一愣,“海椰子?”
“对,不知道啥玩意儿。”
“海!椰!子!”幺妹却兴奋得破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