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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惠已经从监护室里出来了,别的病床边怎么说也坐着一两个家属,就她形单影只。大家都知道她是半个死人,走路都绕着她病床走,跟避瘟神似的。

崔老太叹口气,她生了孩子,刘家也没人说来看一眼,现在都病成这样了,刘家就当她不存在似的。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怎么就把自己作到这地步了?

黄柔也是感慨良多,那天她是很生气她的道德绑架,可怎么说现在也……唉,赶紧拿出研臼和棒槌,把不知名草药捣碎成汁儿,再把汁儿喂她嘴里。

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崔老太拉着黄柔的手,长叹一声,“你大嫂之所以成这样,也怪我,是我纵容了她。”

“娘说啥呢,这不怪您。”

崔老太摇头,“阿柔你听我说。我也想清楚了,她要好不了便罢,要能好,回去我就把家给分了。”

“啥?”她知道婆婆是典型的农村大家长思想,她在的一天,就绝无分家的可能。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天经地义。”崔老太摸着她粗糙但小巧的手掌,“我以前不提,一面是舍不得这家散了,一面也是想拉扯你跟幺妹。”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其他三房夫妻双全,孩子也大了,负担是最小的,如果分出去他们绝对不愁日子过,可黄柔母女不一样,幺妹这么小,她又在外头上班,得有人帮忙搭把手带孩子。哪怕是最不靠谱的刘惠,不要碧莲偷吃孩子东西,可她在偷吃的时候至少也能看顾幺妹一眼。

对于小可怜,哪怕是一眼,也胜过让她孤苦伶仃。

农村里的孩子要养大太难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死因都会出现:被狗咬的,掉河里井里的,被水烫的,吃错耗子药的……几乎每一家,都有孩子夭折。

更重要的是,靠工分吃饭的年代,其他几房都是两个大人挣工分,唯独四房孤儿寡母,黄柔挣的工分连她自个儿都吃不饱,更别说养孩子。

一大家子也就不会把工分分得这么细,伯伯们,伯娘们,姐姐们,拉扯着拉扯着,也就把幺妹带大了。黄柔眼眶湿润,她不会忘记,她没时间带的时候,幺妹几乎是在一大家子人的背上长大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是他们拉扯你们,是拖累你们。”崔老太冷哼一声,现在家里能买得起房,能存得下钱,不就是凭着幺妹的福气?

可眼看着日子起来了,一个个的小心眼也开始多起来。她不反对,毕竟,有想法才有动力,有动力才能不断进步。

可同样是打小算盘,二房三房咋就没刘惠这么讨厌?

说到底,还是贪。

她的贪欲已经到了崔老太的忍受边缘,而她已经吃过一次投鼠忌器姑息养奸的教训,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忍!

“听娘的,回去咱们就把家分了。”

黄柔其实没想过分家。

因为她从小就生活在跟继母继妹周旋的环境里,渴望一个真心待她的家庭。

而在崔家,她也确实感受到了。

“诶老姐姐,你就是这个七床的老娘吧?可算是来了,她男人照顾了十几天,磨得够呛呢。”

崔老太嘴唇蠕动,想说是她婆婆,可刘惠的嘴却忽然动了,“水——”

“大嫂要喝水吗?”

黄柔已经从暖水壶里倒了半杯出来。

喝下水,刘惠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搜寻一圈没有见到爹娘,“娘,我爹娘呢?”

崔老太翻个白眼。

“他们没来看过我吗?”

婆媳俩对视一眼,不说话。这样狠心的爹娘,实属难见,连婆家人一根小拇指都不如。

得,刘惠这回的打击那是彻彻底底的,才醒又给气昏过去。但至少证明幺妹的药有效,又给她喂了几次。

幺妹这小没良心的,眼里只有边三轮了,顾三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又载她绕着大河口跑了两圈,才让她过足了车瘾。

“妈妈妈妈,我也要买车车,买跟长腿叔叔一样的车。”

黄柔回头,闺女人未到声先至,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冒光,刘海汗湿了全贴在脑门上,是她难得的恣意。

“谢谢顾三叔叔没?”

“谢谢叔叔哟,叔叔你真好!”小地精的嘴,那可是超甜的,顾三一路早被她哄得晕头转向,此时倒只是轻“嗯”一声。

“怎么样?”顾三以眼神示意,看向病床。

“好转不少了,谢谢你载我们。”黄柔不敢看他的眼睛,太直勾勾了,要是待会儿婆婆上厕所回来看见,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是车费,谢谢你。”烧油就得花钱。

顾三不接她的钱,只是小声问:“你的房子啥时候搬?”

黄柔抬头,见他终于收回直勾勾的眼神,倒是松了口气,“估计八月底吧。”

男人点点头,啥也没说,就走了。

没一会儿,王二妹和林巧针带着几个孩子,也来到了。大家见刘惠居然能睁眼说话了,倒是跟着“阿弥陀佛”一声,友娣春苗是喜极而泣。

下午三点多,崔建国灰头土脸眼圈红红的来了,大家一看这架势,得,闺女都要回家准备后事了,刘家还是没人来看一眼。

大家看向刘惠的眼里,满是同情。

啥叫斗败的公鸡,啥叫臊眉耷眼,啥叫心如死灰,她那样的就是吧!

下午,医生来看了看,刘惠那胀鼓鼓肿成大石头的乳房居然给软了,虽然还是没有盘尼西林,但给开了两剂清毒排脓的中药,配合推拿按摩,她没有再发烧了。

又住了三天,医生就让她出院了。

可怜的小七妹,只见过几个小时妈妈,就被隔开这么久,现在刘惠倒是想通了想抱她,可她不让啊!她都以为小地精是她妈妈啦,刘惠一伸手就吓得哇哇大哭,非得春晖和幺妹哄才行。

“都留一下,今儿咱们把话说清楚。”一个月时间,崔家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崔老太仿佛老了十岁。

“娘说,我们听着呢。”

崔老太清清嗓子,“趁今儿老头子和老三也在家,我们就把家分了吧。”

“啥?”

“分啥家啊?”

“娘说啥呢?这不让村里人笑话嘛?”

除了黄柔,其他人都非常诧异。

老两口对视一眼,还是崔老头说:“我们已经考虑过一段时间了,树大分枝,儿大分家,谁也不会笑话咱们。”

三个儿子是最急的,“咋不笑话?咱们这不是欺负幺妹和她娘嘛?”在村里人眼里,那就是单独把孤儿寡母扫地出门的意思。

黄柔心头感动,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对她们的照顾不是假的。

崔老太白他们一眼,“放啥屁呢?阿柔现在有工作有房子,你们少拖累她们就不错了!”

得,这话可戳中三个儿媳的心事了。

谁不知道跟着小福星有好日子过?

春晖知道,要想维系住四兄弟的感情,分家迫在眉睫。虽然,她上辈子回来受到的是全家人的欢迎,离婚时是全家人的出谋划策,渣男找上门时是全家人的保护……可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日积月累的矛盾和摩擦。

“奶,家咱们可以分,但能不能分家不分灶?”

“对啊娘,您不用担心,她不敢再惦记幺妹的房子,不然我打烂她屁股!”崔建国狠狠瞪着刘惠。

而刘惠从鬼门关回来后,人瘦了两圈不说,连说话声都小了,也不敢再跳起来跟男人吵,只是低着头说:“娘我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给崔建国铜铃大的牛眼瞪着,她又转头对黄柔道歉:“是我不好,阿柔你们就当我以前说的话都是放屁。”

“好不好,幺妹?”

小地精看看妈妈,见妈妈点头,也跟着点头。

老两口要分家的念头却始终没打消,第二天一早又把人召集齐了,直接抛出分家方案——分家不分灶。

从今往后,三房四房有工作,无论工资高低,每月只需往家里交五块钱。大房和二房轮流卖萝卜糕,无论卖多卖少,每天给他们两块钱,剩下的交公。

这对他们,可是莫大的鼓励!

一个月能有三十块固定收入,只要不去胡吃海喝,两三年就能把欠的债还清啦!比起以前一个月给两块辛苦费,这真的是意外之喜!天大的惊喜!

以前刘惠掐尖嘴馋,那是因为手里没钱,啥都被老太太捏着,现在小家有了钱,她表现好的话崔建国也会酌情给点零花,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而崔老头的工资则存银行不再动,以后作为老两口的养老钱,或者均分给七个孙女作嫁妆。

伙食费用由崔老太负责,从每个月大家交上来的钱里扣,想吃好的那就多交!

“以后我就不下地了,养养猪鸡,帮你们带带孩子,自家孩子要吃啥自个儿买,搁我手里就是顿顿南瓜红薯。”

大家都没意见,毕竟,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交公也得按人头来,交一样的钱吃饭的嘴不一样,这可不公平。”所以大房多了小七妹,每个月多交两块,三房只有春芽一个,少交两块,四房只有母女俩,少交四块。

算下来,黄柔以后每个月只用交一块钱,就能任吃家里的粮。

以前,她交得多大家都没想过这茬,现在一算,可不就是占了她便宜嘛?

得,大家没意见。

“至于你爹以后退休……”崔老太顿了顿。

果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这年代实行顶替工作制,只要老爷子一退休,三个儿子就有机会去邮政所接替他的工作。所以,这也是大家不愿分家的原因。

“我们就在老大和老二中间挑,谁能担事儿就让谁接替,接替了就得给我们养老!”

兄弟俩站起来,跟小学生似的,忙不迭点头。

反正到时候一个接工作进城,一个继续鼓捣卖东西,这日子谁也不会比谁差。

至于工分还是跟以前一样,一起挣一起吃,做饭依然是刘惠和王二妹轮流着来,黄柔回家则由黄柔做。

分来分去,大家发现,手里的钱多了,有盼头了!

四房出的钱更少了,母女俩离经济自由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