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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子留到此处,崔老道又拿出小笸箩收钱。听书的也都知道,不给够了钱他不往下说,纷纷从怀里掏出钱来,你两个大子儿我三个大子儿往那小笸箩里扔。看着笸箩里又有这么三四块钱了,崔老道这才接着讲:

闲话休提,转天傍晚,古连城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门口更是张灯结彩,恭迎王爷来到厅堂之上。众人行过礼,古连城说:“王爷,今天您能赏脸到家里来,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如今这天气不凉不热正舒服,小人的后园不能与王府相比,却也颇有几分景致,小人已经置下酒席,想请王爷和列位大人饮酒赏月,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贵为皇亲,可也知道客随主便,于是点了点头。一众人等在厅堂之内用罢茶点,天色也黑透了,在古连城的引领下,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王爷来到后园。一瞧这园子可真讲究,亭廊水榭、楼台殿阁、花草石木尽皆不凡,凉亭之中已经摆好了宴席。王爷之前挺高兴,倒背着双手走到亭子前,脸色突然往下一沉,怎么呢?瞧出古连城跟他显摆上了。亭中没有灯烛,桌上只摆了一个灯架,灯碗中稳稳当当托着一颗夜明珠,可比王爷前一天拿出来的那颗大多了,也更加明亮,光照百步,鉴人毛发,园中有这夜明珠,根本不用点灯。

王爷一看这意思,会不明白古连城什么用意?脸往下一沉,当时就不高兴,可还不好发作,仗势欺人反倒更让人家笑话,只好忍下一口气,好歹吃了两口,席间一句话没说。

这一桌上的人都看得出来,此乃古连城故意为之,存心与王爷争个高下,你还要不要脑袋了?竟敢与王爷作对,那是你惹得起的?却谁也不敢说破,免得王爷下不来台,气氛十分凝重,又不知找个什么话头,当真是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难受。好在王爷坐了片刻便走了,众人松了一口气,均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第二天一早,王爷就带随行人马返回了北京城,没过几日古连城被公差带去衙门问话,一进门不由分说先打了一顿板子,打之前当官的特地交代了一句“用心打”。这三个字干系重大,当官的如果不说这话,家里人再把银钱使到了,衙役们打起来也是啪啪山响、血肉模糊,却只伤皮肉不及筋骨,回到家上点儿药,过几天就好了;如若当官的说了“用心打”三个字,这意思就是往死里招呼,衙役三班手中的水火无情棍,一起一落实实在在招呼到古连城身上,足以将人打得半死。打完了拖到堂上,官府才告诉古连城为什么挨板子,诬陷他私藏失窃的大内珍宝,此乃欺君之罪,按律当万剐凌迟,赃物夜明珠上缴充公。

古连城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逞一时之快与王爷斗宝,惹下了杀身之祸。不过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那夜明珠也真不是他的,虽说他的买卖不小,却不趁这颗珠子,那么珠子是哪儿来的呢?找开绸缎庄的庞三爷借来的。庞三爷买卖做得大,平日又喜欢搜敛些奇珍异宝,因此上得了这么一颗稀世的夜明珠,乃是家中的镇宅之宝。这样的东西没有价,真论价钱能买下半个天津城。古连城为了在王爷面前显摆显摆,就去找庞三爷借宝。庞三爷和古连城是结交多年常来常往的朋友,二话没说借了夜明珠给他。他用过之后已经还给庞三爷了,如今打死也不能把庞三爷连累其中,想的是能扛就扛,扛不住大不了一死了之。

衙门口儿派人到古连城家四处搜查,掘地三尺没搜到夜明珠,回来又对古连城严加拷打,讯问夜明珠的下落。古连城是条汉子,咬住了牙就是不说,可架不住打得太狠,棒创发作死在了牢中。官府又挨个儿审问古家上下人等,那些个人亲眼瞧见本家大爷被活活打死,全都吓傻了,再让做官的一吓唬,便将古连城找庞三爷借宝之事和盘托出。官府托人将此事禀明王爷,询问接下来如何结案。王爷还在气头上,心说:姓古的不是东西,大庭广众之下取笑我府上无宝,让我丢人现眼下不来台,真真该死。这个庞元庆也不是良民,若不是他将夜明珠借给姓古的,哪会有这样的事情,此人也可恨,该杀!

当地官府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该你庞三爷倒霉,王爷让你死,谁还保得了你?班头捕快旋风也似冲进庞家,如狼似虎一般拿住庞三爷,绳捆索绑带到公堂上。前边有车后边有辙,怎么打的古连城,也怎么打庞元庆。好在衙役三班都得过庞三爷的好处,又有李四海从中打点,这才没把人打死。屈打成招拿了口供,押到大牢之中,只等刑部公文回来,立即万剐凌迟。李四海和庞家的人使尽银钱上下打点,托遍了关系、找遍了朋友,一直疏通到了刑部。按照王爷冤枉庞元庆的罪名,进宫盗取宝珠那是反罪,按照大清律法该判磔刑,三百六十刀把人剐碎了。刑部的官员知道此乃冤案,又收了不少银子的好处,笔下留德改了一个“斩”字,案由改成收纳贼赃。不是他进宫盗的,但是收了这个贼赃,按律也得死,只不过不用凌迟,免受千刀万剐之苦,改成秋后开刀问斩,让庞三爷少受点儿罪,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命是没人保得了。

日子不等人,眼瞅到了秋后,这一天早上敲罢晨钟,大堂里暖阁开放,官老爷转屏风入座,叫了一声:“来呀,将死囚犯庞元庆给我押上堂来。”当差的得令,去大牢中提出人犯,抹肩头拢二背绑定了庞三爷,这根绳子绑上可就不解了,直等到人头落地,收敛尸首的时候才能解下来。据说捆过死刑犯的绳子是一宝,专门儿有人在法场等着收,拿回去截成小段,用它来拴牲口不会惊。大老爷用毛笔蘸朱砂勾了招子,插在庞元庆的背后。两个差人上前把人架起来,脚不粘尘往外就走。打入木笼囚车,从衙门口出来一路推至法场。当时的小西关法场只是一片洼地,边上有一套桌椅,那是给监斩官预备的。这一天砍的也不止庞三爷一个人,落了草的土匪、滚了马的强盗、作奸犯科的贼人,加起来得有这么七八位,面朝西跪成一排。午时三刻三声号炮响过,监斩官一声令下开刀问斩,刽子手怀抱鬼头大刀走上前去,一口黄酒喷在刀口上,一刀下去就是一颗人头落地,霎时间人头滚滚,血流遍地。

最后轮到庞三爷,刽子手用一块红布擦了擦鬼头刀上的血迹,走到庞三爷近前,推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口称:“兄长,我今日里送你一程!”庞元庆抬头观瞧,来砍他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李四海。

天津卫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这二位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拜兄弟,而今庞元庆却要死在李四海的刀下。庞三爷是养尊处优的大财主,比不了杀人越货的强盗,想跟李四海说话也开不了口,人到这时候已经吓蒙了,只是流下两行泪水。李四海凑在庞元庆耳边说:“兄长如若信得过我,可将我这一句切记于心——稍后我在你背后猛击一掌,连喊三次庞元庆,兄长千万得答应我一声!”

庞三爷不知李四海的用意,含泪点了点头。李四海起身抹去泪水,手捧鬼头刀,绕至庞三爷背后,伸出右手朝他的后心猛击一掌,高叫三声:“庞元庆!庞元庆!庞元庆!”庞三爷死到临头,三魂七魄已散,忽听李四海大叫他三声,不觉心中一凛,一个“啊”字脱口而出。说时迟那时快,李四海手起刀落,只听“扑哧”一声红光迸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