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里县过了一夜后,次日周嘉荣一行在皮蛋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继续南下,沿着太湖去往下一个县城—海通县。
海通县与百里县相距不过五六十里地,若是洪灾之前,成年男子走路一天就能到,但现在洪水冲毁了村庄和道路,他们需要一边走,一边寻路,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行至下午,前方忽然不见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黄涛滚滚挟裹着泥沙而下,水势非常猛。
对于这种情况,队伍里已经有经验了。侍卫找了一根比较长的木棍插、入河中,测量了一下深度,比人都还高。再看河面,有三四丈宽,这么急的水便是会游泳都很危险,更别提他们一行人基本上都是北方来的,大部分不会游泳。
刘青向周嘉荣反应这个情况“殿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小桥,河水上涨之后不知是把桥给冲毁还是淹没了。刚才测量,河水约有一丈深,河面宽约四五丈,我们没有渡船,强行渡河太危险了。”
周嘉荣点头“看看河水上下游有没有船只?”
刘青派了两队人马一南一北沿着河流寻找,两刻钟后,侍卫们回来反应,没有看到河流。倒是在河流的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人烟,应该是个灾民聚集点。
洪灾发生后,很多灾民并不会去县城,而是带着仅剩的东西就近找个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安置。这样方便携带物资,而且离家近,等洪水退去后,就能第一时间回到家里。
这些小的灾民聚集点,往往是一个村或是就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是熟人,不少还有亲戚关系,这样组成一个互帮互助的小团体。
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们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到海通县的,周嘉荣跟孙承罡商量后,大家决定沿着河流往上,去这个灾民聚集点看看,歇一晚,问清楚这附近哪里有合适的路,再继续出发。
望山跑断腿,这话放在今天也适用。
明明看那座小山不远,但走路却颇耗费时间,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才到了山下。
走近后,周嘉荣发现这座一两百米高的小山上的聚集点弄得颇有些规模,竟在山上搭建了一排木屋,看木头的颜色还很新,应该就是这几天搭建完成的。
“什么人?”忽然,高高的野草中冒出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戒备地盯着周嘉荣一行。
周嘉荣带了五十名亲卫,孙承罡又带了十人。虽然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又是扛沙包,又是修房子的,什么活都干过,衣服也脏了,看起来灰扑扑的,跟灾民没什么两样,但这六十人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
打头的侍卫正要上前报出身份,却被刘青一把拽住了。
刘青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找人的,如今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个歇脚的地方,能否在贵地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就出发。这就借宿的费用,多谢大哥。”
说着刘青掏出了一锭银子。
男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挪不开目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从他背后窜了出来,用力摁了一下男人的脑袋,然后皱眉拒绝道“不行,我们地方小,吃的也少,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方便接待外客,你们请回吧!”
刘青听到这话后,有些遗憾地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回到了周嘉荣的身边,轻轻朝周嘉荣使了一个眼色。
周嘉荣会意,轻轻点头,刘青便叫众人撤了,退回了河边,重新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干燥的地方,安顿下来,侍卫们捡来柴火,拿出一口锅,准备烧一些水喝。
孙承罡一头雾水,不解地说“那座小山又不是他们的,咱们为何要让他们啊?”
哪怕孙公公接地气了许多,但二十几年的身居高位,让他受不了这种委屈。
周嘉荣轻轻朝刘青抬了抬下巴。
刘青解释道“孙公公,他们在草地里藏有武器,上山的那条路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石头的一面上颜色有些浅,应该是被他们新搬过来,挡在路上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上山。”
“为什么?这山又不是他们的,未免太霸道了。”孙承罡不服气,“哪有这个道理,莫非他们打算占山为王?”
孙承罡只是随口一说,哪晓得对面的刘青竟然点头“公公说对了,他们恐怕就是准备占山为王。”
洪灾发生后最严重的问题除了缺衣少食外,便是治安问题。
每次灾情后,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些是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灾民为了生存落草为寇,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地痞流氓趁机作乱,抢劫奸杀,无恶不作。
不少偏远的乡下离县城较远,如今遇到天灾,道路阻隔,府县人手不足,还要救灾,对比较远的地方鞭长莫及,根本管不了,便给了这些恶人可趁之机。
从苏州府出发后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路上遇到过几波了,两种情况都有。对于前者,只要没犯下人命官司或是□□妇女,周嘉荣都跟他们讲道理,软硬兼施,先是说明落草为寇的坏处,等灾情过后,朝廷必然会剿匪,江南地势较平,没有什么天堑阻隔,他们这样的队伍成不了气候,反而会连累父母兄弟妻儿。
然后又表明朝廷已经在救灾了,等道路通了之后,各府县会发一部分粮食和种子,帮助大家共同度过难关,念他们是不得已,只要不再犯,此事便揭过。
这些落草为寇的灾民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不要饿死罢了。如今得了朝廷许诺,又看周嘉荣堂堂亲王亲自带人救灾,帮他们做事,顿时信了大半,不少人都愿意放下武器,老老实实去修路平地,等着恢复生产。
对于后者,那些地痞流氓,凡是手上沾过血或是□□妇女孩童的,周嘉荣都通通就地杀了。他们人手不够,路途又遥远,没办法将这些不法分子带回去审问,未免他们继续为害一方,只能杀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慑一部分动了歪心思,胆子又比较小的人。
乱世当用重典,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
孙承罡对于灾情的记忆太模糊了,这几十年他都在深深的宫廷中,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事。他瞠目结舌“这些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那咱们怎么办,不管他们了吗?”
孙承罡指了指山上。
刘青很是熟练地说“等天黑之后再行事,那时候光线比较暗,适合偷袭,可以避免跟他们硬碰硬,尽早拿下这些人。”
今天是八月十六,天气晴朗,月亮比较圆,借着月光比较好摸索上山。
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喝了些煮开的水,稍作休息,天便黑了,暮色降临,朦朦胧胧的,刘青当即将亲卫都召集了起来,准备出发。
周嘉荣对孙承罡说“公公休息一会儿,等上山之后,我再派人来接公公。”
“不是,”孙承罡连忙拉住了周嘉荣,“殿下,你也要去吗?这大晚上的,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周嘉荣轻轻拉开他的手,拔出剑,笑了笑“孙公公无需担心,刘青和吕磊在我身边呢。你们好好保护孙公公,防止有山上的漏网之鱼下来惊扰了公公。”
孙公公带来的那十个人,周嘉荣一个都没带,全留给了孙公公。
还是自己的人已经磨合过了,用着更顺手。
交代完,周嘉荣一行便分为了五个小队,从不同的地方突围上山。
小山的空地上燃着一个火堆,滋滋的肉香被风一吹,散得老远。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
“可惜了,没有酒,少了点味道。”膀大腰圆的汉子咬了一口肉,遗憾地说。
另一个尖嘴猴腮地笑了笑说“大哥,这时候有肉吃就不错了,等洪水过去,咱们清风寨再去山下弄点酒来,想喝就随咱们喝个够!”
“说到山下,今日山下倒是来了一群男人,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好手,只可惜人太多了,我怕他们另有心思,没敢招揽。”中年男人说道。
大哥闻言,很感兴趣,侧头问道“哦?多少人,什么来头知道吗?”
中年男人摇头“估摸着有个七八十人吧,说是找人路过的,想到山上歇歇。我瞧他们人多,身上还别着武器,来头恐怕不小,只能拒了。”
一听武器,尖嘴猴腮脸就意动了“庞叔,什么武器?大刀吗?”
当时隔得比较远,中年男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人人腰间都别着一把。”
尖嘴猴腮羡慕坏了“可惜了,若是能将他们的武器弄到手,咱们山上的弟兄们岂不是人人都能分个两把。”
他们手里可只有菜刀、砍刀和两把匕首。
大哥泼了他一盆冷水“别想了,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庞叔做得对,还是将其赶走的好。”
“吃肉吃肉……”庞叔乐呵呵地说,“肉熟了,我去拿。”
他们这边吃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已经有人摸上了山。
刘青身手好,由他带了两个人打头阵,去摸索山上的情况。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向周嘉荣汇报“殿下,这是一群占山为寇的地痞流氓,总共有三十几人,除了他们之外,山上还关了一百多个老弱妇孺和少量成年男丁。这些人被关押在东边的两个房间里,白日轮流被放出去在山上挖野菜,种菜,打猎,至于这群地痞流氓住在西边的七个房间,其中老大单独住一个房间,位于七个房间的正中。”
周嘉荣听他说完了情况和大致的人员布置,让其联络其他小队,一起行动。
这群地痞流氓人少,而且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不过是群趁势作乱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一个小队负责守在下山的必经之路,防止有人趁夜逃跑。
一支小队负责解决西边两间屋外的看守,另外两支小队负责清场,各从一个方向,解决掉七间屋里的土匪。最后一队,由周嘉荣和刘青带队,解决在吃肉的地痞流氓头头。
五队同时行动。
刘青带着人摸了过去,想趁着庞叔他们还没发现发动偷袭。
不过这几人到底是头头,相对要谨慎很多,很快便察觉到了草丛里有动静“什么人?”
见被发现,刘青也不隐藏了,带着人直接杀了过去。
庞叔一眼就认出了刘青,连忙喊道“就是下午那群人,快,快,拦住他……”
他们慌忙地去拿武器,可菜刀、砍刀、匕首哪比得过军器局精心铸造的兵器。
一打照面,他们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武器直接滚到了地上。
尖嘴猴腮吓坏了,连忙屁滚尿流地爬到桌子下,大喊“有人偷袭,快来人啊……”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打杀声、惨叫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群地痞流氓都被赶到了空地上,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被救出来的百姓面黄肌瘦,浑身发臭,一个个缩在墙边,畏惧地看着他们。
刘青上前先是亮出了令牌,然后看向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者道“老伯,我们是官府的人,地痞流氓已经被制服了,你们派个人出来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吧。”
老者畏惧又期盼地望着他,双目含泪,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真是官府的人?”
刘青点头“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兵,从百里县过来,准备去海通县,路过此地,见这些人不善,便上山瞧瞧,这才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若是我们想对你们做什么,也不会将你们放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对方这么多人,连廖屠夫这样的恶人都能制服,若真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又何必好声好气呢!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们是唐山村的村民,前阵子发大水,河水决堤,里正连夜让村里各家的壮年男丁上河塘护堤,村里老弱妇孺带着些粮食和细软上山避难。廖屠夫他们这群地痞流氓,没有去护堤,而是跟着上了山。第二日,河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村子,去护堤的男人们没有回来。河水很快淹没到了山脚下,四周一片汪洋大海,兔儿山就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山上。”
“他们都说去护堤的男人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大家都很慌。等了几日,青壮年们也不曾回来,洪水也迟迟没退去,廖屠夫他们便动了歪心思,先是抢我们的粮食。他们人多,又都是青壮年,我们抢不过,只能默默给了一半的粮食给他们。”
但豺狼虎豹的胃口岂是轻易就能满足的?见他们软弱好欺,廖屠夫仗着手里有杀猪刀,开始得寸进尺,将手伸向了村民们的积蓄,然后是剩下的粮食,然后是村中长得美丽的少女,一步又一步。
而且他还用食物、金银、女人笼络了山上的男丁。面对见利者,他们许之好处,不为所动者就承诺不对付他们的家人,分化了村民,而他们的队伍也逐渐越来越大。
村民一开始没抵抗,底线一步步的放低,最后忍无可忍想反抗时,对方的队伍已经成了气候。廖屠夫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男人,这样一来,其他人为了活命,再也不敢反抗,只能任凭其霸凌欺辱。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刘青叹了口气。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前面他们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村民一开始的忍气吞声只会助长这些恶徒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一步一步更过分,若是最初,村民们便不从,联合起来,地痞流氓人少,也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又哪会是这么多村民们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