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这顶帽子压下来,谁顶得住!毛青云连忙诚惶诚恐地表示“臣不敢,臣遵旨。不知荣亲王想选谁随你南下?”
周嘉荣也不知道选谁,他对户部的官员并不熟悉,也信不过毛青云,不打算让他举荐,琢磨了片刻道“将三品以下的官员都叫过来,我看看!”
毛青云连忙吩咐人照办。
不一会儿,户部三品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聚在大厅中。
周嘉荣挨个扫过去,最前面的几个看官袍是四品的官员,依次往后是五品、六品……
最后周嘉荣的目光落到了倒数第二排一个官员身上,别的官员要么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周嘉荣,要么腰都快压道膝盖了,生怕周嘉荣点了他们的名。
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倒数第二排那个灰衣官员,他年约三十来岁,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既没有像有的人那么恐惧排斥去江南受苦,也没不积极,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周嘉荣走到他身边问道。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嘉荣是在叫他,连忙道“臣度支科主事曹裕。”
度支科是专门负责夏税、秋粮、运输、赏赐、俸禄、地方留下的税粮计算的,巧了。
周嘉荣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把手伸出来!”
曹裕不解地伸出双手,平摊在周嘉荣面前。
这双手很白,一看就是没看过粗活重活的,不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上有些细细的茧子,不知道是写字还是拨算盘弄的。
周嘉荣背着双手问他“六十八加七十九减一百零二再加三百四十六等于多少?”
曹裕很快便报出了答案“三百九十一。”
周嘉荣回头问毛青云“毛尚书,可是这个答案?”
毛青云还犹豫了一下才道“是这个数字没错。”
周嘉荣满意地点头“好了,就是你了,回去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南下公干。五更在城门口集合,过时不侯!”
说罢就大踏步走了,也完全没问曹裕的身份家庭背景愿不愿意等等。
选人这么随便粗暴,真的可以吗?
毛青云皱起了眉头,顿了片刻,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单独留下了曹裕。
时间紧迫,离开户部后,周嘉荣又快速去了工部。
工部尚书孔祥胜热情地接待了他。
周嘉荣跟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任何私怨,大家公事公办。
“孔尚书,是这样的,父皇让我从工部挑选一人随我去江南。你将工部官员的名册拿过来,让我挑一挑,全部都要拿过来。此外,工部应该有过去治水的记载吧,若是有副本,借我一份在路上打发时间可否?”
听完周嘉荣的来意,孔祥胜很配合,当即让人先将名册送了过来,又派人去整理前些年工部抗灾的记载,不是很机密必须存档的,他都送到了周嘉荣面前。
周嘉荣谢过他,从中挑选了两份资料,其中就包括兴德二年两湖洪灾的治理记载,然后看起工部官员的名册。
他挨个翻过,从头到尾,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不见姓常的官员。
莫非那人已经离开了工部?
周嘉荣放下册子,皱眉道“孔尚书,听说兴德二年,工部出了一名姓常的治水高手,大人可知此人的去向?”
兴德二年,孔祥胜还不在工部呢。他让周嘉荣稍等一会儿,叫来工部资格最老的一名下级官员道“老许,听说兴德二年咱们工部出了一名治水的高手,荣亲王想见见他,你可还记得这个人?”
老许听到这话,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说“他……他在后厨帮忙,就是林瘸子啊!”
别说周嘉荣了,就是孔祥胜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搞错?”
老许硬着头皮道“没错,就是他,常林。他二十年前受伤瘸了腿,在家里修养了小半年,回来后,因为腿不利索,后来就被赶到了厨房。”
孔祥胜多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呢。
常林这样受过皇帝褒奖的年轻人,前途无量才是,哪怕腿受了伤,他也到底是工部的官员,可以做些文职类的工作,也不至于跑去厨房啊。定然是得罪了人,就是不知道他得罪的是谁。
孔祥胜看了一眼周嘉荣,当着他的面不好问个清楚。
周嘉荣也想到了这点,他装作没看到孔祥胜的欲言又止,站起来道“在后厨啊,劳烦老许你带我们去看看。”
老许连忙应声,带着周嘉荣和孔祥胜去了后厨。
天底下大部分的厨房都这样,阴暗潮湿又闷热,还没走进去,便感觉到了热气扑面而来。
怕冒犯到周嘉荣,孔祥胜连忙道“殿下,臣让老许进去将常林叫出来吧。”
“不用,我们进去看看。”周嘉荣不顾孔祥胜的劝阻,踏进了厨房。
厨房采光不好,光线比较暗,灶台上烧着旺盛的大火,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力搅动着铲子,额头上、肌肤上全是汗水,听到脚步声,他扯着嗓子喊道“将炒好的菜端出去吧,不要偷懒。”
过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他正想发火,就见正在烧火的小徒弟紧张地擦了擦汗,指着他后面,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常林扭头,一眼便认出了孔祥胜。
开始他也很紧张,但很快冷静下来,扯下搭在肩上擦汗的布,冲孔祥胜行礼道“孔大人,厨房闷热味道大,您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孔祥胜下意识地看向了周嘉荣。
就这一眼,常林便明白了,要找他的是面前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人,蟒袍……常林心脏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滚,不知道怎么怎么又得罪了贵人,还是身份如此尊贵的皇亲国戚。
谁料周嘉荣开口却让他吓了一跳。
“常林,你可愿意随我去江南抗洪救灾?”
常林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您是说小人吗?小人可以吗?”
周嘉荣扬了扬手里那份当年常林在两湖修筑防洪工事的记录“如果你还是这个常林的话!”
常林心潮澎湃,无法言说的感动,激动,难以置信涌上心头,他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已经绝望了,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拿起铲子,忘掉前半生所学和毕生的抱负了,没想到事隔二十年,他竟然还有一次机会。
生怕周嘉荣反悔,常林连连点头“小人可以的,小人可以的,多谢殿下大恩!”
周嘉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收拾几件衣服,明早五更天在城门口会合出发。”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师傅,锅里烧糊了……”小徒弟忍了又忍,实在是烧糊的味道太明显了,怕祸烧穿,不得不开口提醒道。
常林这才记起,他现在还是工部后厨的厨子呢,赶紧跑过去搅动铲子,可已经晚了,翻上来的东西黑乎乎的。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让小徒弟灭火,又赶紧将锅里的东西铲到盆里。
周嘉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孔尚书,抱歉,毁了你们的午饭,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人从飘香楼给大家送一份席面过来,以表歉意。”
孔祥胜摆手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只是锅底的菜糊了而已,将这些挑出来,余下的还可以吃呢。不能浪费,江南还有许多百姓在挨饿,咱们有得吃就不错了。”
不管他是做样子还是真心实意说这话,这种态度就值得提倡。
周嘉荣笑道“如此,我就不跟孔大人客气了。他日等常林立了功回京再请大家一顿,以表歉意如何?”
常林连忙感激地说“当如此,当如此……”
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失职,殿下这番话正好帮他解了围。他日,若还能回到工部继续做事,请一顿饭也就拉近他跟同僚们关系的好办法。
孔祥胜也听出来了,周嘉荣是有意抬举常林,笑道“那我们就等老常你这顿饭了。”
一个玩笑化解了这个尴尬,周嘉荣叮嘱了常林几句后,也没多问他当初为何会到厨房上做事,便转身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江南救灾,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而且他的时间很赶,明天便要出发去江南了,这一去只怕得好几个月,必须得陪母妃说说话,跟她说一声。
进宫后,穆贵妃听说周嘉荣要去江南救灾,很不情愿,担忧得很,可看圣旨都下了,儿子心意已决,徐嬷嬷又在一边劝慰,只得含泪答应。不过周嘉荣出宫时,她还是不放心,担心他在江南吃不上饭,将自己的私房一股脑儿地往周嘉荣怀里塞,让他带去花,不要亏了自己。
周嘉荣哭笑不得,亏也不可能亏他啊。但儿行千里母担忧,这都是母亲的心意,他不拿着母亲更不安。
收下了东西,趁着穆贵妃又去翻箱倒柜的机会,周嘉荣将徐嬷嬷叫到一边低声吩咐道“嬷嬷,我走后,若是宫里形势不对,有什么异常的,你就让母妃去顶撞父皇,惹怒父皇,父皇定然会下旨禁母妃的足。”
皇帝惩罚妃子的手段不外乎就那么几种,禁足、罚月例、刻意冷落,只要不涉及很严重的问题,不可能对妃子动刑的。
禁了足,别的妃嫔不能到秋水宫串门,母妃也不能出去,即便宫里有什么是是非非,也不会将她卷进去。不然她母妃这么单纯,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徐嬷嬷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头“殿下放心,老奴知道了,老奴会替殿下看好娘娘的,殿下多保重,娘娘和老奴都在等着殿下回来!”
“哎呀,嬷嬷,去年本宫生辰皇后娘娘送的那支人参呢?你帮我找一找。”穆贵妃在内室着急地喊道。
徐嬷嬷冲周嘉荣笑了笑,赶紧进屋去帮忙。
过了一会儿,穆贵妃捧着三个匣子出来,交给柴顺“这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参,关键时候可以续命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家殿下带着,好生照顾他。”
“娘娘放心。”柴顺赶紧接过了匣子。
周嘉荣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便在宫中久留,他上前用力抱了一下穆贵妃“母妃多保重,等儿臣回来。”
说完大步跨出了秋水宫,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贵妃扶着门框,默默垂泪,在心里祈求佛祖保佑她儿平安归来。
回到府中,周嘉荣让柴顺去收拾要带东西,然后叫来刘青商量带哪些随从侍卫。
虽然兴德帝会派兵保护他和这五十万两银子南下,可孔京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信,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人。
刘青琢磨了一下,拟出了一张五十人的单子,都是府上经过考验,值得信任,功夫又不错的侍卫。
周嘉荣想到这次去江南,要办的事很多,多带几个人是很有必要的,便准了。
刘青派人通知这些人做好准备,明日上路。接着又派人去户部催银子。
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到天黑户部方才送过来,清点无误后,周嘉荣让人收了起来,又见了接到圣旨上门拜访的孔京,一直忙活到半夜。
次日城门一开,周嘉荣便带着队伍出了城,直奔江南。
六月二十九日,远在苏州府的中山王也接到了消息。
看到毛青云信上说,江南有灾民去京城告御状后,他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韩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殿下,您没事吧?可是毛大人说了什么?”
中山王摆了摆手,咽咽口水,接着往下看,等看到第二页毛尚书说兴德帝派了荣亲王南下赈灾,肯定还有关于他的圣旨时,他顿时淡定了下来,将信递给韩方,呼出一口气道“虚惊一场!”
韩方看后却不冷静了“殿下,这……江南的事惊动了陛下,这……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弄一弄,至少不能让三殿下抓到把柄。”
中山王想了一会儿道“你通知下去,明日起粥施多一些,让那些商贾见好就收,粮食不准涨价了。”
韩方连忙点头“是,殿下,只是荣亲王那边……”
见他还是皱着眉头,中山王觉得他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不用担心,来的是我三哥,他跟我关系好着呢,况且你这不是去收尾了吗?做好看点。若是大哥来我还要担心,三哥自己人,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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