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黑夫道:“对付匈奴时,陛下希望边将同心协力。但如今匈奴远遁,没了大敌,若手握重兵的边将再一团和气,称兄道弟,这是陛下愿意看到的么?”
“所以良人故意提出一个蒙恬、李信必然反对,而陛下、朝廷也不可能支持的计划?”
叶子衿明白了,所以黑夫看似固执的举动,依然是在做皇帝高兴看到的事,主动异论相搅。
不过这样,皇帝倒是开心了,于黑夫何益?
黑夫叹息道:“从去年开始,陛下扶持蒙氏之意便十分明显,他任命蒙恬做了朔方郡守,让他独揽军政,成了边将之首。而我,只是继续做着北地郡尉,只是辖区扩大到了贺兰。”
虽然外人看起来,皇帝依然信重黑夫,但黑夫却察觉,秦始皇在有意无意压制自己。
往好处想,或许他是害怕黑夫年少位高,重蹈李信的覆辙。
往坏处想,皇帝故意让黑夫头上,一直有蒙恬压制,而蒙恬之后,又有李信黑夫追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接着,陛下又决意采纳蒙恬之策,北筑长城,停止攻击匈奴。至于伐月氏,肯定是陇西郡李信主导,北地至多派几千偏师协助,我甚至都没机会亲自出征。如此一来,我即便屯田屯得再好,也不太可能有立功冒尖的机会。”
若让他安心在北地种田,培养一支新的嫡系,黑夫倒也乐意,但秦朝的制度,不会让边将郡尉有这种机会。若是开开心心熬了六七年,在最最关键的时刻,黑夫却被一纸调令调走,那才叫欲哭无泪呢。
“虽云狡兔三窟,但容身之窟这东西,其实是多多益善的,我与其死守一隅,不如乘着时间尚早,多打几个洞备用……”黑夫暗暗琢磨。
晚走不如早走,随着时间即将进入秦始皇三十一年,黑夫清楚,历史上的“坑灰未冷山东乱”,只有六七年时间了。
他也是时候去这场风暴的中心,关东地区看一看。
而且,从内史腾暗暗给他递的消息来看,黑夫知道,在匈奴北遁,讨伐月氏还要等几年的情况下,秦始皇未来数年的重心,也会放到关东去……
大规模的东巡与封禅,恐怕就在明年!
于是黑夫也想通了,笑道:“如今,北地郡屯田的基础已夯下,只需要一个中庸之才来管,便能顺理成章进行下去,所以,我想换个地方任职。”
黑犬引秦西拓的职责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那匹白马的了……
“我若调离了关西,陛下必做补偿,让我出任一大郡郡守,没了内外勾连的危险后,甚至会让资历早就足够的妇翁,进入九卿……”
“良人会被调往何处?”
叶子衿倒是一副你去哪我去哪的样子,甚至于,能离开苦寒的北地,让儿子生活在中原之地,她反而更高兴。
黑夫笑了:“快了,陛下肯定会故意问我这个问题,我也已想好了如何应答!”
……
黑夫所料不差,在黑夫和蒙恬意见相左,而朝廷选择支持蒙恬后,黑夫的北地郡尉,也当到头了。
九月中,秦始皇特地给了黑夫下了一道诏书,但却只字不提他与蒙恬的争议,只是说起近来派去关东的秦吏贪腐严重,地方也时常有“盗贼”滋生,既然匈奴远遁,击月氏通西域又尚有几年,塞北无事,便想让黑夫去关东为郡守,“替朕牧守一方”。
他还半开玩笑地问黑夫:“卿欲往何处?”
秦始皇三十一年正月初一(农历十月初一),黑夫回复始皇帝的奏疏也送到了咸阳宫。
皇帝启封一看,字里行间,黑夫没有半句的怨言,还在末尾说了一句诚挚得让皇帝都感动不已的话。
“臣乃大秦一块砖,何处需要何处搬!”
秦始皇不由赞道:
“好黑夫,真乃国之砖石!使之为守,历练数载,十年二十年后,不止能为将,亦能为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