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常过,有太多的欲望和算计,还有各自的筹谋和猜测,彼此相互试探提防,从未敞开过心扉。他是通过不正常的手段逼迫于他,他是通过不正常的途径被迫依附于他。他们之间或许有那么一点暧昧不清的情愫,但那不正常的关系就象是苦寒之地的风刀霜剑,微弱的一点温情,在刀剑之下,一击即碎。
贺月为了给风染打通经脉,累得筋疲力竭,虽然经过了三个时辰的休息,仍是头晕乏力,四肢懒动,身体沉重,风染不在跟前,贺月就叫了太医来服侍,草草享受了一番推宫过血之后,觉得精神恢复了几分,就赶紧从池子里擦身起来。虚弱之后,泡得久了,会越泡越疲软。
从浴池起来时,忽然看见地上有一滴被踩乱了却尚未凝干的血:“谁的?”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血滴不可能过了两个时辰还未凝干,因此也不会是风染来时滴下的血。贺月立即转身去查看衣架之后,因风染曾在衣架后更衣。果然有两滴血晕染在几滴水渍中。是浴池那一跤,跌到哪里了么?贺月穿好衣服,就叫庄总管带路,直赴容苑。
这一路走来,越走贺月的脸色越是阴沉。他的太子寝宫当然是从前太子府内院里的主宅,后来把太子府更名赏给了风染,风染就算不住太子寝宫,也当住在主宅近旁的后进或侧屋里,从而昭显居住者的尊贵地位。
庄总管带着贺月转来转去,一直行到一个僻静处,有个小小的圆门,圆门上写着“容苑”两个字。进了门,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竹影袅袅,凤吟沉沉,地上落叶成冢,随风飘舞,明明是阳春三月,贺月却感受到一派严冬的萧索。在一大片幽竹掩映下,是一座歇山式三开间的房屋,中间小客厅,左首小书房,右首小卧室。
一直知道,在自己不在风园的日子,风染都住在容苑里。原来,容苑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颓败的院落。想到风染一年多来,除了会出来陪自己练功侍寝以外,都把他自己囚禁在这个促狭的小小院落里,不知是何等的痛楚煎熬,何等的心灰意冷。
其实贺月曾在容苑里歇过一夜,那是把风染赏赐给瑞亲王的那一夜,他心头依依不舍,便在容苑里睡了一夜,想,那里还有风染遗留的气息。当时是晚上,觉得这容苑虽然偏远僻静,虽然地方狭小,所幸屋内的陈设用度全是极精致金贵的,布置得虽简单,但每一件东西都极考究奢侈,倒是很符合风染清贵公子的身份和简捷的品味。当时,自己光顾着想念风染了,在这里睡了一宿后,次日便匆匆上朝了,并没有细看过容苑,此时,在青天白日下再次驾临这小小院落,才知道容苑竟是如此的荒僻颓败!风染放着宽敞奢华的太子寝宫不住,非要住到这个破败的小院子来,真不知道风染的心情是如何地消沉孤苦。
踏进小院落里,贺月的心情忽然被一股酸楚笼罩:原来,他喜欢的人,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风染从浴池出来,便由小远扶着直接回了容苑。自己身上的伤,自是不容许被任何人看见,便把小远打发出去了。然后风染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身上的鞭伤,都未破皮,不需处理,只是手腕和手掌被绳索勒破了皮,不过都是皮外伤,只是被水泡了,伤口看上去惨白可怕,其实伤口不深也不宽阔,伤势并不重。最严重的伤就是膝头在跌下浴池时,被磕了道口子,这道口子倒没被水泡过。身体上那私秘处的伤,风染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想着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只是须得少吃东西。至于强行打通经脉留下的内伤,需要以后练功慢慢修补,不急在一时。
一身酸软无力之至,风染坚持着先给膝头上了些伤药包扎上,然后换了干净的衣衫,又撕了两方浅色的手巾,包扎自己被池水泡得血肉惨白外翻还兀自沁着血水的双掌双腕。其实手掌上的伤也是浅表外伤,本不需要包扎,只是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便是手,因此包扎一下以防再伤。
凭风染的功力和耳力,很远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一路向自己的容苑走来,风染坚持着替自己包扎完,然后穿了外裳外裤,拿绸带略略束扎了一下散开的长发,便听见内侍嚣张地宣旨:“皇上驾到!”风染抿着唇,走到小客厅门口候着。
贺月进了容苑,草草打量了一番容苑,便看见风染穿着一袭素静的白衣,杏黄的镶边,走出来,傲然卓立在厅门口,微风吹送中,衣袂飘飘,青丝袅袅,恍然回到了从前!冷清淡漠的容颜,苍白而憔悴,似乎一夜时间,人便瘦了一圈,伤后精神极是萎靡,只是那日渐黯淡的眸子,此刻象两颗清澈剔透的冰晶,闪着寒芒,透出寒气。少了从前的张狂,多了一份从容,但那桀骜不驯的性子,不羁不拘的风骨,在那份磨练出来的温润中静静流淌。
隔了六年的时光,贺月看见风染,仍是那般震憾惊艳,那个如天人一般的飘逸少年,已经成长为风姿绰约的温润青年,沉静如水,却更深地牵动着贺月的心。闻着风染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味,本想问,却问不出口:那些伤,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伤过之后又去殷殷关心,不免显得太假惺惺了。
贺月仰头看着台阶上的风染,只轻轻叫了一声:“风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