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习俗,除夕夜是不过的,只过开春元旦。
这头一天还没什么兆头,元旦一大早,宝玉出门,就看见里外挂着无数宫灯。
纸罩的,纱罩的,绢布罩着的,随风摇摆着,好像一条条蜿蜒的蟠螭。等点燃了,又仿佛火的海洋。
刹那间,宝玉仿佛看见了自个的文山,那一把把绚烂的文火……
按照国公府的礼仪规格,一次过年,要耗费几千两银子。祭奠祠堂更甚,怕是要一万两银子还多。大周朝行商者鄙,贾府没有多少行商的,只靠那点封地,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完。】
宝玉叹口气,看那满目繁华,不知不觉的,觉得有点累人。
这有钱的风光点也就罢了,没钱的硬充风光,要打掉门牙和血吞。
按规矩,先是征收年例。
所谓征收年例,就是遣个管家地位的,去封地庄子上收取过年用的家什。当然不是给农户过年,而是给贾府准备米面肉食等物,还得有一点稀罕的,比如山林间的野物。
野物也不能简单,丫鬟仆役送给宝玉的野兔子、嫩笋类的可不算,而是要豺狼虎豹,那些中都城内难得一见的,值钱的好物什。
今年派去的是周瑞管家,早两天就去了,必须今天一早回来。
宝玉思量片刻,去东角门候着,看见周润带人赶着三辆马车,马车车辙很浅,显然没得到太多的东西。
瘟神灾害,也弥漫了金陵附近,是贾府的封地范围。
这倒是有趣了,咱们的掌家媳妇凤辣子,今年墨不了多少好处,怕是要打我的主意。其实也委屈了她,这许多年贾府的风光,她得耗用多少心思?】
宝玉不是一棍子把人打死的那种,小心眼的货色。他知道凤辣子贪墨了不少钱财,但论起贪墨的,凤辣子在维持贾府风光上,委实耗费了不少心血。
这是他没花心思对付凤辣子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
他不想窝里斗。
就好像,他不想跟贾环斗个痛快一样。
所谓真龙,腾跃于万里高空,纵横于八荒之外。他不会放太多心思在贾府的内讧上,只需要保持稳定,让他没有后患就得。
“请宝二爷安。”
周瑞看见他,连忙翻身下马。
动作利落,是个练家子。宝玉知道周瑞也是家生子的奴才,跟李贵一样,也是地狼一族。
只是周瑞早就没了狼性,只剩下家长里短,还有算盘叮当。
宝玉问过年例的事,果不其然,周瑞没能收得太多。荣国府跟宁国府不同,尚且有贾政、贾赦在,还有贾琏这个最近升任的实权千户,多少要点名声,不会逼庄户太狠,但是宁国府呢,怕是要出事。
他管不上宁国府的事,就算掌家媳妇秦可卿,那也是不能管年例的事情的。
年例是贾珍亲手管着,秦可卿要去插嘴,那是把嫩生生的小羊羔,剥光了送给大灰狼。
他让秦可卿甩了掌家媳妇的职司,也有拉秦可卿一把的意思。
他不冷血,也会怜香惜玉。
之后是除旧迎新,没什么说道,就是丫鬟仆役们把该撤换的都撤换了,全部变成新的……花费的大头就在这里了,起码五千两白银往上。
要知道贾府占地多大,其中换掉的积少成多,不是个小数字。
宝玉走在穿堂间的小道上,看见边边角角的墙壁都刷了新粉,视觉上觉得舒坦,心里呢,就委实不是个滋味。
好像换了新家,但,
少了那份味道。
晴雯从一侧跑来,看见他,高兴得大呼小叫,又竖起眼睛来,嗔道:“我说咱们的好宝二爷,这要祭祖了,您还在外面顽?大家伙都在找您呢,快跟我走!”
过来扯宝玉,宝玉也就随她去。
太祖那一代的宁国公是长子,祠堂自然设在了宁国府。宝玉一路走去,看见平日里很多没见过的,好像在外面奔走的生面孔,都是贾府旁支。
众人一一上前行礼,有喊叔叔的,也有只称呼他宝二爷的。
喊叔叔的,是比他小了一辈,称呼宝二爷的就是比他辈分高,也有平辈的,不敢拿大。
宝玉一一回礼,直到到了宁国府祠堂。
祠堂在宁国府西侧,挨着西墙,隔了两栋院墙就是荣国府了。两栋院墙中间是私巷,只能贾府的人行走,彰显国公府的威仪。
中间开了两扇门,平日里是不能走的,只能祭奠祠堂的时候才能通行。宝玉随着众人往宁国府里去,看见贾赦、贾政也不能说话。
贾母看见他,让金鸳鸯送了个夹肉的馍馍来。
宝玉藏住了,咬了两口,剩下的递给林黛玉。
按照规矩,从清早到祭奠完毕,没人能吃东西的。他宝二爷是讨了老祖宗的疼,偷偷破了例。
进入祠堂,入眼是高大宽厚的黑油栅栏,很是大气。众人要从黑油栅栏的夹隔过去,再过五间大门。这五间大门,中央是给贾赦、贾敬、贾政走的,宝玉是直系小辈,要随这贾母等女眷走第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