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咏阳大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
傅云雁亲自把他们送到了二门,还没等上马车,南宫昕就已经和她约好了过些日子一起去郊外跑马。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他们,这时咏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唐嬷嬷悄悄来到了她的跟前,压低声音问道:“摇光县主……您需要多少血?”
南宫玥知道是为了咏阳大长公主中毒的事,想了想说道,“至少要一小酒盅,而且必须是新鲜的血。”
唐嬷嬷追问道:“这样就可以查到毒了吗?”
“我只能说,我尽力。”南宫玥实事求事地说道:“但是,世间毒药何其之多,若是我没有见过的,恐怕也分辨不出来。”
“那……”唐嬷嬷下定了决心,说道,“那老奴想法子弄些血给您。”
南宫玥微微颌首,承诺道:“一定尽力!”
唐嬷嬷福了福,匆匆离开,看她的样子,显然是瞒着咏阳大长公主,偷偷来见自己的。
南宫昕和傅云雁说完了话,挥手道别。两人先后上了朱轮车,返回南宫府。
一路上,南宫玥都不禁沉思,咏阳大长公主明显不但知道自己中了毒,而且应该还知道给自己下毒的人是谁,不仅是她,就连唐嬷嬷也知道……所以,这才悄悄地求到自己跟前。
南宫玥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心塞。
南宫昕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的低落,他正开心地蹲在一个小鱼缸前,鱼缸里是两尾金色鳞片的鱼,鱼儿甩着鱼尾,悠然地来回游动。
朱轮车很快就到了南宫府,命人把鱼带回浅云院后,南宫玥和南宫昕一起去了荣福堂。
南宫昕被特旨允许参加来年童生试的消息,也随兄妹俩的请安传遍了整个南宫府。
这个素来不受重视的少爷转眼就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这样的反差让南宫府里出现了许多或喜、或惊、或羡、或妒的声音。
但不管怎样,南宫昕在皇帝面前已经露了脸了,就连从来都当这个孙子不存在的苏氏,也慎重地让林氏好好打点他的童生试事宜,甚至表示一切的花费都可以从公中走。
而得知这个消息,南宫秦和南宫穆两兄弟更是直接傻了眼,两人在书房商量了一晚上,觉得临时再从外面请先生恐怕也请不到什么好的,决定还是继续由南宫穆自己来教。
这才刚安顿好,第二日,宫里又赏下了一匹据说是从海外来的夏尔马,指名是赐给南宫昕的。
阖府再度一阵手忙脚乱,过了几日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南宫玥心疼哥哥每日都要念书,时不时的就会和林氏一起送些亲手做的点心去书房。
南宫穆心知儿子的情况,丝毫没有想让他在童生试中夺魁的念头,在最初的忙乱后,还是决定按着从前的节奏,一点一点的教着。
“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
听着那朗朗读书声,南宫玥把点心放下,悄悄地走出了书房,又关上了门。
南宫玥的心情极好,唇角也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三姑娘。”在回墨竹院的路上,百合一脸憋笑地迎了上来,带来了一个消息,“赵子昂被皇帝破例作主赐给了吕珩为侧室,今日已经进了宣平伯府。”
一瞬间,南宫玥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好半天都找不回声音。
虽说在咏阳大长公主府里,南宫玥就看出皇帝已有了这个打算,哪怕赵子昂被弄进了吕府她也不会太过惊讶,可是!侧室是什么意思?!皇帝不是在开玩笑吧?!
南宫玥觉着自己的头有点晕,就快要跟不上这种诡异的节奏了。要说这里面有没萧奕在搞鬼,她打死都不相信。
百合笑得十分欢畅,语速飞快地说道:“奴婢偷偷溜进宣平伯府瞧过了,那赵子昂被送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些癫狂了,吕珩见到他更是像发疯一样,命人把他拖出去打死,宣平伯夫人则在一边哭闹不休,咱们的苏表姑娘直喊着要和离。唯有宣平伯还算冷静,直接收拾了一个院子,把吕珩他们几个全都赶到了那院子里,一落锁,这才耳朵清静。三姑娘,您不知道,实在太有意思了!”
南宫玥很是能够想象当时的情形,也有点可惜自己没能亲眼看到。一个苏卿萍、一个吕珩、一个赵子昂,这相看生厌,又被绑在一起的三人,南宫玥真心祝福他们从此生活圆满!
南宫玥心情很好的给了百合一个银裸子,让她去合福斋买些点心回来,今日给院子里的丫鬟们加菜。
百合欢呼了一声,开开心心地跑了。
冬日的冷风虽然刺骨,但南宫玥还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能够重活一世,真得太好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整个南宫府连带下人,都是喜气洋洋,抬头挺胸,因为一大早二夫人就给全府上下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
今日是大年夜,南宫府四房的所有人都要聚集在荣安堂吃年夜饭,同时也要去祠堂祭祖。
林氏忙得团团转,南宫玥自然也去帮忙……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南宫玥回墨竹院换了一身大红底三镶盘金百蝶穿花纹褙子,明艳庄重又不是小姑娘的活泼,看得南宫昕直为妹妹鼓掌。然后两兄妹一起去了荣安堂。
大年夜,是除旧迎新的日子,哪怕平日里有什么龃龉,今日府里的每个人都是笑盈盈的,礼数十分周到地互相见礼,但哪怕是这样的日子里,赵氏依然在圆觉寺里没有回来。
黄氏状似在与顾氏闲聊,眼角却时不时瞟着大房这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往日里这大房一贯趾高气昂的,如今总算是风水轮流转。
众人寒暄之时,王嬷嬷扶着苏氏来了。为着喜庆,连苏氏都穿了一身鲜亮的宝蓝色云纹的妆花褙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圆髻上簪了根赤金填和田玉的簪子。
林氏见人都齐了,便小声问苏氏是否可以启程去祠堂。
苏氏点了点头,扬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大家去祠堂吧。”
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地前往位于南宫府东角的祠堂,沿着林荫下的青石板路蜿蜒前进,曲径幽深,不知不觉中,众人都肃穆凝神。
南宫府的宗祠比荣安堂还要大几分,正面有五间大门,正中的匾额上书“南宫氏宗祠”五个大字,里面香烛辉煌,锦幛绣幕。
首先由族长南宫秦领着三位兄弟和一干子侄进了祠堂,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后,众人退出。跟着就是由苏氏为首的女眷井然有序进入正堂,将祭品一一呈上恭桌,而姨娘、丫鬟、婆子则都恭敬地候在祠堂外面。
待苏氏拈香下拜,一众男女才一起跪下磕头,祠堂内外均是鸦雀无声……
直至半个时辰后,众人方又浩浩荡荡地回到荣安堂。
林氏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是她主持中馈以后第一次祭祖,若是其中出现什么差错,必然为人所诟病,而今,她这当家夫人才算是站稳了脚跟。南宫穆和南宫玥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心中暗暗为林氏感到高兴。
这祭祖以后,便是给苏氏拜年行礼。
苏氏在王嬷嬷的搀扶下在正堂主位的红木圈椅上坐下,然后府里的男丁,夫人姑娘,姨娘,乃至是那些得力的管事么么丫鬟都一一行礼,小辈们得了压岁钱,下人们得了不少赏赐,俱是喜笑颜开,光是这给下人的赏钱就发了足足两个箩筐的银裸子。
之后又是吃年夜饭,又是放爆竹……一路热闹到快至亥时还没消停。
若是普通人家,这大年夜自然该一家人一起守岁,但是对南宫府而言,明日是大年初一需要入宫朝圣,所以苏氏便让众人都散了,早早歇了。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南宫玥就起来了,才粗略地洗漱了一番,就听画眉来报说林氏来了。
今日女眷中需要进宫朝贺的只有苏氏和南宫玥,本来赵氏有三品诰命,也是有资格进宫朝圣,可是因为赵氏被送往圆觉寺,南宫穆干脆给她上报了一个暴病,免了她进宫。
而林氏没有诰命,自然是没资格与南宫玥一起进宫的,可是林氏并不以为意,甚至比自己去还要上心,指挥着安娘、意梅和百卉她们给南宫玥按品大妆起来。
这县主要穿着的礼服、佩戴的首饰都需按品级来,是很有讲究的。林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算安心。跟着又让燕娘给南宫玥送上了些许馒头糕点,让她先吃上些许,再随身带上些许,还特意解释为什么今日早上不可以喝粥喝水……
林氏却不知道南宫玥前世不知道朝圣过多少次,怎么会不知道这进宫朝贺天亮就要出发,至少到午初才能归来,这宫中规矩森严,不方便更衣,所以才需事先小心谨慎。这进宫朝贺表面看来是对有诰命之人的荣宠,其实就是一件活受罪的事。
待一切准备好后,南宫玥便去了二门去苏氏和南宫秦会和,坐上各自的马车往皇宫出发。
三人在午门前分手,南宫秦要去太和殿拜见皇帝,而苏氏和南宫玥则要去凤鸾宫拜见皇后。
凤鸾宫的宫女们井然有序地领着众位夫人进殿,按照品级,公主、郡主、县主直到郡君、县君以及各级命妇各自有着所应站的位置。南宫玥虽然是苏氏的孙女,本该位于苏氏之下,可是按照品级来说,南宫玥为二品的县主,苏氏为三品的诰命夫人,南宫玥比苏氏高了一级,因此她的位置要比苏氏还要更前面。
这事可不算多见!
为此,一道道饶有兴味的目光投射过来,有羡慕,嫉妒,探究,亦有嫌恶,比如宣平伯夫人,比如平阳侯夫人,比如明月郡主……
苏氏尴尬了一瞬,便在心里对自己说,孙女的品级比自己高自然是好事,代表着他们南宫府非但没有一代代地没落下去,而且蒸蒸日上。如此宽慰了自己一番,苏氏便在三品诰命夫人的位置站下了。
南宫玥与苏氏福了福后,正欲继续往前走,就听殿外传来一阵喧哗的笑语声,只见几个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便是明月郡主的舅母张夫人。
这张夫人一见苏氏和南宫玥,便是面色一黑,但随即便又笑语盈盈。
“南宫老夫人,”张夫人笑着上前打招呼,“旧闻南宫世家诗书传家,乃礼仪世家,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情想请老夫人评评理。”
这在场的众位夫人都是人精,一听张夫人这语气,就知道是找茬的来了,虽然她们心里也有些奇怪:这张家和南宫家素无往来,这南宫老夫人更是甚少出府,也不知道这两家是如何结的怨。
苏氏自然也感受到张夫人不怀好意,正想含混着把话带过,但张夫人却是不饶人,抢在苏氏前面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话说,这王都有一户人家,养了一个女儿。女儿渐渐长大,到了要找婆家的年龄了,父母便开始考虑为她选个好女婿。听说这家要嫁女,说媒的人立即找上了门。同时来求婚的有两户人家。住在东边的一家,家境不错,有田有地,日子过得挺富裕的,可就是儿子长得很丑。住在西边的那一家,儿子长得有模有样,十分漂亮,可是家境不好,生活很是贫困。这老两口思来想去终究拿不定主意,只好直接去征求女儿的意见,把这两家的情况给女儿一说,让女儿喜欢东家就抬左胳膊,喜欢西家就抬右胳膊。谁知这女儿竟把两只胳膊都抬起来,还振振有词地说,她愿嫁到东家去吃饭,再嫁到西家去住宿,白天夜晚各去一家……”
顿了顿后,张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氏,又道,“南宫老夫人,你说这个女儿的想法荒唐不荒唐,明明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却偏偏不知廉耻地异想天开。”
张夫人自然是讽刺南宫府意图“一郎二许”,害她在二姑奶奶面前丢了脸面!
苏氏被张夫人说得有些恼羞成怒,但又不能露在脸上,心里则把赵氏又怨了一通,觉得这个长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见苏氏面色僵硬,张夫人心中不屑,还觉得意犹未尽,得理不饶人地朝南宫玥看去,“摇光县主,你觉得如何?”
南宫玥一直没有说话,一来是因为这嫁娶之事哪里轮得到她这未出嫁的小姑娘来置喙;二来也是因为此事确实是南宫府先做错了……可是张夫人把矛头指向自己,就做得有些过头了。
南宫玥眸光一闪,眼角瞟到后方又有两位夫人在宫女的引领下走进殿来,想到了什么。她故意尴尬地往后看了看,引导众人的目光朝殿门口看去,然后做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似懂非懂地说道:“张夫人,您说的我听不太懂,只是祖母常常教育我,莫要背后道人长短……”
居然说她是背后道人长短的长舌妇?!张夫人气得双目圆瞠,眼角抽搐。
张夫人的儿媳周氏见婆母吃瘪,笑眯眯地圆场道:“摇光县主说什么道人长短怕是有些过了吧,我母亲也不过是听说那一女许二家的事,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所以想听听老夫人的看法罢了。令郎乃是礼部侍郎,自然是最懂礼数的。”说着说着,她觉得四周的气氛越来越奇怪,与她们婆媳一起的几位夫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
张夫人自然也感觉到了,婆媳俩转身一看,却见户部尚书方夫人正满脸铁青地瞪着张夫人,气得眼珠都几乎瞪了出来。
张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起了一件事来。
这户部尚书家里最近出了件事,方夫人的二孙女本来在去年前定了一门亲事,谁知年初那位未来孙婿郑家公子出门遇上盗匪只带回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这方夫人自然舍不得孙女守望门寡,便在三个月后又火速地给孙女定了另一门亲,眼看这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谁知那“死去”的郑家公子竟然又回来了,说是被盗匪重伤,养了三个月才能行走,又身无分文,因此拖了这么久才回到了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