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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 薄春山非常忙碌,几乎是早出晚归,每天到了深更半夜才回。
顾玉汝知道他在忙什么, 可她什么忙也帮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中间薄春山将之前给民兵做的那批皮甲全部拿了回来, 又找了铁匠工坊重新做, 这次是在两层皮子里加一层铁。
他这趟去萧山,倒是想买一批甲衣, 他以为的甲衣就是邵千户身上所穿的山文甲, 殊不知这是千户以上才可配备的盔甲, 实际上普通的卫所士兵都是穿布甲、棉甲的。
所谓布甲、棉甲,就是用布和棉制成,布甲的防御力要比棉甲要低上许多, 仅以多层纹理比较细密的布制成, 可以防止箭矢和钝器的伤害, 虽然防御力不高, 但穿了要比不穿要好。
而棉甲则是将棉花用水淋湿后, 进行反复的捶打, 形成很薄的棉片,再叠加许多层这样的棉片制成布面, 两层布面中间夹上一层铁甲片, 用铜丝串连, 用铜钉固定,这就是棉甲了。
这样的棉甲重量轻, 防御力高,最重要的是造价比山文甲这种铁盔甲便宜很多,还能抵挡火器的伤害, 如今在沿海一带的卫所广泛普及。
薄春山带回来的那批兵器,是邵千户截留下来的,甲衣却是没有的,因为现在到处都缺军备。不过薄春山听完了甲衣的分类,顿时打消了购置甲衣的念头。
一来他想买的棉甲和山文甲根本没有,二来能省一些是一些,既然布甲都能穿,皮甲里头加一层铁片,防御力怎么都比布甲高。
当初做这批皮甲,本只是为了装个花架子,万万没想到如今错打错着,会动在皮甲里头装一层铁片的念头,是因为薄春山知道这次很危险,很可能会死人,人命不是草芥,总之能安全一点是一点。
这次皮甲返工还是找的颜家的铁匠铺,当初这批皮甲就是颜铁匠找人帮忙做的,十多个人忙了三天三夜,还用的都是以前存下的老皮料。这次算是轻车熟路,把之前用铜钉固定的两层皮子分开,加上用棉布包上的铁片。
成品出来,薄春山试了一下,非常满意。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皮甲只照顾了上身,下半身却是照顾不到,可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薄春山跟颜铁匠提了想法,让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做出分体式的,以后再加上,或是把棉甲研究出来,自己造。
这趟薄春山从萧山回来,不光是带了一批兵器,还带了几件布甲棉甲,估计那时候他就动了自己造的想法了。
另外这趟他还带了两个人回来,一个缺了胳膊,一个断了条腿,这是薄春山厚着脸皮找邵千户要人,邵千户给他的,虽然人是残了,却是老兵,训练地方民兵绝对是够用了。
现如今薄春山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用,赶在第四天夜里,他带着人走了。
目的地正是纂风镇。
冬天的海上,天总是阴的,看不见平时的蓝海青天,连海水都是浑浊的。
从昨天下午开始,天就低压压的,像是要下雨,船上有老船手说这两天有暴风雨,不过没人放在心上。
每当驶入纂风湾,就是这艘船上所有海盗最放松的时候,哪怕他们平时看不起这里的人,可不得不说平时在海上航行,见惯了变幻莫测的海上风浪,以及神出鬼没的海盗们,只有这里才能让他们得到片刻安歇。
“很快这里就是属于我们的了,到时候有酒有女人,有金银珠宝!什么都有!”
这艘船上也不光有倭人,什么国家的人都有,平时交流时各国话齐出,甚至有时候他们都不用言语,只用眼神和手势就可以交流,但他们多多少少都懂得些大晋的官话,哪怕不会说也能听懂。
此时就有人正在用十分生硬的大晋官话说话,说得都是些鼓舞士气之词,每次碰到商船要动武,又或是与其他海盗船火拼,总会来这么一套。
大家也都听习惯了,可不得不说,这一次所有人都很亢奋。
无他,皆因终于可以拿下这个地方了。
以前就有人提议过无数次直接把纂风镇这群人杀了完事,可每次岛津义藏都会阻止,说什么徐徐图之,细水长流,说什么兵不血刃,讲一堆大晋的大道理。
海盗们哪里懂这些,所以怨气颇重,若不是岛津义藏在这艘船上有绝对的主导权,估计这些人早就反了。
“你们若想长久的待在岸上,若想看看大晋的民俗、生活,去体验并享受一下,而不是每次上岸都被人追着杀,就老实地听岛津大人的。事实上岛津大人说得没错,直接杀掉所有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们就算得到这个地方,进入这里,依旧是异类是外族,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并有大晋的士兵来剿杀你们,但若是有人掩护你们就不一样了。”
“行了,小犬君,你是不是跟着岛津大人跟久了,这大晋话一套一套的。这一趟我们就管杀人,你们说杀哪儿就杀哪儿,别的我们就不管了,别扯那么多话,浪费我们的脑子。”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的大汉大声道。
下面一群人起哄,都觉得小犬君啰嗦。
小犬君脸色阴沉,退出这间仓房。
等出去后,一阵海风吹过来,顿时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又去了一间仓房,那里也聚集着一屋子人,却是极为安静地坐着,一点也不像之前那间屋里的人吵闹。
小犬君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还是自己人靠谱,不像那些杂种们。只可惜他和岛津大人效忠的明成将军最近连着战败了两次,以至于他们的人手严重不足,只能雇佣这些混迹在海上的海盗作为助力。
这些人都是败类、杂种、恶棍,哪懂得什么叫做规矩,小犬君每次也不愿说那些动员之词,只可惜他是岛津大人的副手,这些杂事都该他来做。
“大人可有说什么时候行动?”一个头顶月代头的人道,若是薄春山在,肯定能认出此人正是上次那个修船老汉说的木村大人。
“入夜以后就上岸。”小犬君道,“你们这次的任务是看着那些人,有些人可以杀,有些人不能杀,千万不能坏了岛津大人的事。”
“嗨!”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船上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有嬉笑声、吵闹声传出,明显是很多人聚在一处喝酒,而今天本该有人送货的日子,此时悬在大石和平台之间的栈道,不知为何却空无一人,只有海浪声此起彼伏。
随着一声令下,这群人很快就摔了酒碗下了船。
这些海盗们可不懂什么纪律,都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嬉闹吆喝,走在后面的小犬君眉心直跳,却一言不发。
等下了船后,小犬君道:“我再说一次……”
“行了行了,别说了,伙计们快跟我来!”
随着一阵阵吆喝声怪叫声,这群人就像一群脱开了缰绳的野马,几个呼吸之间人就不见了,只能听见前方传来的阵阵怪笑声。
“快追上他们,别让他们乱来,若是坏了大人的事……”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这里二十多里以外的地方,正有车队往这里送货。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天安排的时间要比平时晚很多,可由于各家送货时间都不一样,自然察觉不出异常,只当是就是这么安排的。
山路难行,所以车队走得很慢。
咔嚓一声,天上划过一道闪电。
车队里有人道:“这是要下雨了?”
……
小犬君追上这群海盗时,天上已是电闪雷鸣。
恰恰也是这异常的天气,让本就不认识路的海盗们止了步。
很快豆大的雨点子打了下来,海盗们纷纷唾骂,十分着急地就想把肩上的火绳枪藏起来,可雨势实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骂声不绝于耳,最终海盗们还是用平时携带的油纸,把火绳枪包起来了。暂时这火绳枪是不能用了,哪怕时没进水,雨下成这样也打不着火。
“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昨天就说这两日有雨,偏偏让我们赶上了,真是倒霉!”
有人问小犬君,要不要返回去一趟。
小犬君略微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大人让人传讯让他们速度前去,就说明不能耽误,如今已经离船这么远了,再回去来回一趟又要耽误许多时间。
小犬君知道他们是想把火绳枪放回去,毕竟这枪太重,如今又不能用还得扛着,十分碍事。
“赶时间,就不要耽误了,直接带着火绳枪走。”
一听这话,抱怨声起。
不过抱怨归抱怨,还是知道不能误事,在别处误事了,顶多是挨一顿训斥,在海盗船上误事,那就是丢命。
“幸亏老子带了刀。”
每个海盗身上都会有一把刀,这是习惯,也是为了防止火绳枪出现问题时,没有兵器使用,所以即使火绳枪不能用了,海盗们却并不慌张。
这时,雨势已经小了下来。
有懂天气的海盗笑着说,这雨下不长,也就是一阵。
可天黑路又滑,他们大多人准备的都是火把,只有两盏气死风灯,还是小犬君让人带出来的,便就这气死风灯,迅速往前走。
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摔倒,然后是一阵破口大骂。
“小犬君,不能再催了,这山路我们并不熟悉,若是在路上出了事,更会误了大人的事。”
小犬君点点头,大声道:“都走慢些,跟着前面的人走,别乱走。”
好不容易下了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别看他们平时在海上作威作福,不惧任何风浪,可从海上来到陆地上,多少有些不能适应。至少跟着领路的人在这山里绕了这么多圈,才出山到了平地,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感。
眼前是一片密林,通过这片密林后,就是一马平川,直接可以到纂风镇了。
这片密林本是纂风镇为了平时送货掩人耳目,这件事小犬君也知道,可此时看到树影幢幢的密林,仿佛里面藏了无数妖魔鬼怪,他也不禁皱起眉来。
今晚实在太不顺了!
出来就碰见暴雨,如今雨虽然停了,可海盗们经过之前那段山路,早就有些不耐烦了,现在还要走这片林子,小犬君都能预料到在走出这片林子前肯定又是抱怨声不断。
“继续走,跟好前面的人。”
今晚无月,进了密林后,可见度又低了不少。
不过这时火把倒能点起来了。
可他们之前在山路上,有人嫌累赘火把又打湿了,直接把火把扔了,有的则是摔了一跤,火把自己不知跑哪儿去了,拢共可供使用的只有五六个火把,将将只够照亮附近。
雨水打湿了泥土,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洼,四周树影幢幢,一片安静无声,只能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这种环境,即使有人想说话,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