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我做八宝鸭子给你跟阿公吃呀。”蓉姐儿试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哪一身潘氏都觉得好看,让她穿着水红绣桃花的对襟小绸袄,又拉她坐到妆镜前,说她这头发梳的不好,解开来亲生给她梳过,打开新匣子给她看金妆花:“阿婆给你新打的,你看不好。”
又是换衣裳又是挽头发,给她戴了金箔打得薄花叶,还拿胭脂给她在额头上点一点红,蓉姐儿生得白,这么打扮着也好看,只甘露兰针两个互看了想笑,叫蓉姐儿扫一眼忍住了,蓉姐儿站起来抱了潘氏,想起给她做鸭子吃。
“这道大菜我学了许久才掌得火候呢,就是想做给阿婆吃的。”潘氏本不欲叫她去厨房烟熏燎,可听见这一句,还有什么不肯的,赶紧叫甘露去寻妍姐儿,“给你拿一身家常衣裳,别把这绸子的燎着了,新衣裳呢。”
妍姐儿听见蓉姐儿要做饭,也跟着换了一身旧衣,往厨房里凑热闹去,她针线上头出挑,可整治饭菜却不是能手,又怕烟又怕油,怎么也没学出来,只会炖汤,还常给潘氏念叨,说秀娘就是会做得好饭食,灶神爷看她这么会吃,才让王家交好运的。
蓉姐儿穿上旧衣就往厨房去,茂哥儿正在院子前头跟小黄狗玩,看见蓉姐儿来了低声叫她,挥着小胖胳膊就怕她听不着似的:“姐姐,快来看看狗狗。”
黄狗养在厨房院子前,时时有的吃,肥壮得很,一窝下了五只崽儿,活了四只,俱都躺在它肚皮边上,饿了就张开嘴找奶吃。
沈大郎原就爱养这些个,他身边总带着碎饼子小鱼干,整条巷子的猫狗都识得他,见着他就摇尾巴要吃的,这条黄狗就是他从桥下面抱回来了的。
从伤了的小狗一直养到大狗,最解人意,厨房里搁着的鸡鸭从来不去吓唬它们,还会捉老鼠,沈家的厨房自来干干净净,俱是托了它在看守。
沈大郎用竹子编了个篱笆,拿木头给大黄打了个结实的屋,还给木头房子上开了窗户门洞,屋檐打长长的,不叫雨漏进来,里边铺上软垫子,潘氏瞧见了就要啧:“你这狗儿,比那天桥下头敲碗唱莲花落都要福气好。”
大黄狗养得温驯了,可当了娘又不一样,除了沈大郎,别个靠过去就要唬唬出声儿,茂哥儿由着沈大郎牵过去,沈大郎先按着大黄的头,拿了他的手给大黄闻闻,还告诉大黄:“这是小哥哥,给小哥哥看看你的娃。”
大黄乖乖的伏着不动,任由沈大郎挑了只深黄色鼻子上边有一点黑的小狗抱出去,托起来给茂哥儿看,茂哥儿欢喜不住,退后两步伸头看它,一只手探出来好半天才敢摸上去,摸了一回就不肯放手,拢在怀里,那小狗还拿头拱他。
蓉姐儿凑过去看,茂哥儿赶紧教她:“先闻闻,给它闻闻才行的。”说着献宝的高抬着下巴,把手上抱的狗小心翼翼的捧起来给她看。
蓉姐儿摸摸小狗软绒绒的毛,茂哥儿得意洋洋:“我也有小狗儿了。”他现在觉得哪个都没小狗好玩,大白是蓉姐儿的,小黄是他的。
蓉姐儿皱皱眉头,半真半假的逗他玩:“那狗姆妈怎办,它不舍得,要哭呢。”茂哥儿黑亮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眉头皱起来,看看怀里的小狗,又看看睡在窝里的大黄,噘着跟儿:“还给它罢,叫它别哭。”
蓉姐儿乐起来,沈大郎赶紧抱起茂哥:“你让它闻过了,它知道小狗在你这儿,往后想它就去找你。”一句话又把他给哄好了。
蓉姐儿吐着舌头进了厨房,看见竹篓罩着只大肥鹅,潘氏已经安排好了鸭子,四斤多重的肥鸭,已经叫人褪了毛,清干净内脏,蓉姐儿撸起袖子,一手拿过刀,潘氏紧紧盯着她:“妞妞啊,算了罢。”
话音才落,蓉姐儿手上的刀已经顺着鹅背劈开一道口子,切掉鸭掌,把鸭肚子里的油都剥下来搁在小碗里,一整只鸭子放到水里烧滚,叫甘露看着油花,自个儿把鲜笋香火腿栗子冬菇莲子虾米十来种东西切成丁跟糯米拌在一处,加了绍酒秋油用雪花糖虾子油一道拌了一大碗。
等鸭子滚热了,拿出来放在大碗里用凉水浸凉,再把这些料从鸭背口子上填进去,再拿绵线把背缝起来,搁到蒸锅上去蒸。
沈家哪来这样大的蒸笼,急往大柳枝巷子前头卖包子的曹婆婆家借了一只大蒸笼,鸭子搁在蒸笼里,一根根的添柴伙,接下来不必蓉姐儿看着,她估摸了柴叫小丫头烧,等烧完了,鸭子就是蒸好了。
茂哥儿知道有好吃的,却等不及鸭子出锅,摸了小肚皮叫饿,那去借蒸笼的顺道又买了几个鹅肉包子来,茂哥儿自个儿吃一半,另一半去喂了狗妈妈,他原想喂给小黄的,它闻见了只会张嘴,连牙都长出来,自然不给它吃。
大黄这下不识得茂哥儿也识得他了,只要茂哥儿往它窝边去,它就轻声汪叫,潘氏看见茂哥儿拿鹅肉包子喂狗直跌腿儿:“这狗儿还有甚样好的没吃过,才生了小崽子,还给它炖鱼汤下汤哩。”听的蓉姐儿直笑,过后又悄悄去问妍姐儿,是不是真个给它炖鱼汤。
妍姐儿抿抿嘴:“哪儿呀,自家吃着剩下的给了它,阿婆念到现在呢。”这倒真似潘氏做的事儿,蓉姐儿捂了嘴笑,眼睛都弯起来扶了潘氏往前回:“蒸得一个时辰,鸭肉酥了,油都化在米里头就算好了。”
夜里一桌子围在一处吃饭,秀娘才问一声:“怎没把姐姐叫来?”孙兰娘赶紧给她使了眼色,潘氏脸上看着不好,等那鸭子一上桌,盖子一打开喷香扑鼻,沈老爹眉开眼笑:“我们妞妞做的,这回可不是泥巴捏的了。”
两个老的牙口都不好了,这鸭子蒸得酥烂烂的,上面还浇了一层虾仁,蓉姐儿俱拨到一边,拿筷子挟了胸上肉最厚的地方给分潘氏沈老爹:“糯米都蒸得软烂了,尝尝味儿进去了不曾。”
沈老爹一边吃一边咂巴嘴儿,配了坛子绍兴花雕,一人拿个盅儿滋溜滋溜吃得起劲,茂哥儿围着桌子转,在家里可没人许他这样,这回撒开了跑,看见沈老爹拿了小盅儿还当是喝甜卤子,踮着脚伸手要,沈老爹拿筷子沾点儿给他,他伸了小舌头一刮,整张脸儿都皱了起来:“酸!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