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车帘,桓子澄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那一刻,他面上的那种柔和,已然不见。
桓府本就位于城东最好的位置,离着德胜门大街也不是很远,一炷香后,马车便已停在了桓府的侧门前。
哑奴将马鞭交予了焚琴,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把车子交到马房,便上前几步,引着桓子澄走进了大门。
经历了一场大火的桓府,如今已经开始了重新修整,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油漆味道,仆役们来来回回地奔忙着,抬新家什、缝帐幔、修整花木,处处都是人。
见桓子澄走了进来,府中仆役便纷份停下手里的活计,避立于道旁,躬身行礼。
到得此处,桓子澄便不再是平素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了。
他微微笑着,抬手示意仆役起身,偶尔遇见一两个老仆,还要停下来问一声好,态度十分亲切。
见到了这样的桓子澄,便有那老仆抹着眼泪感叹“倘若老郎主身子康健,想来定是欢喜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感慨赞叹,桓子澄面上的笑容,飞快地淡了下去。
庭院深深,满目萧瑟。
越往里走,那仆役便越少,而被大火烧焦的断壁颓垣则越多。
直到转过一道宝瓶门之后,眼前情景,豁然开朗。
相较于前院的面貌一新,以及后院的衰落颓败,这宝瓶门后,却是另一重世界。
参天大树围拢住半幅天空,纵使片叶皆无,却似仍能洒下遍地碧荫。树下汪着一瓯清潭,水声琤琮、烟气浮动,竟是一道天然的温泉。那泉水婉转流淌,沿着一条开挖而出的小渠漫向四周,那淡淡的白雾便在院子里四处蒸腾着,远处亭台、近处廊檐,皆为雾气笼罩,有若仙境。
“父亲这几日还好么?”桓子澄淡声问道,却是在问身后的哑奴。
哑奴便躬了躬身:“回都督大人,宁宗已经把药停了,老郎主近来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能勉强说上几个字。”
“甚好。”桓子澄点了点头,转上游廊,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精舍之前。
那精舍西次间儿的窗户大开着,窗前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
正是桓道非。
也不知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发梢与胡须末梢皆凝了水珠,他神情冷淡地看着大步走来的儿子,嘴角无意识地往下撇了撇。
那是他惯有的动作,以往每每见到自己的嫡长子时,桓道非的面上,皆会浮出这样的神情,似是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很不看好,又像是在向世人说明着,桓氏长子很不成器,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得不多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