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念一起,薛允衍面上的淡然,便又一点一点地化作了冷意。
然而,在他的指间,那一曲《鹿鸣》却依旧流畅,如华堂玉宇呈于眼前,叫人肃然之余,又觉清雅庄重。
秦素心下极是佩服。
薛允衍这一份养气的功夫,委实厉害。
她一面心下暗想着,一面便将信搁在了琴案边的一方锦垫上,再不说半字,唯静静听琴。
直待完整的一曲抚罢,薛允衍方才探手拿过信,一封一封地挨次看过,面色极为冰冷。
“此信,从何而来?”待将几封信全部看完,他抬眸看向秦素,淡声问道。
“双禾之罪,想必薛中丞并不陌生罢?”秦素的语声同样淡然,却是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薛允衍茶晶色的眸子里,陡然有寒色乍起。
那一刻,他身上的气息坚冷如冰,让秦素瞬间又想起了桓子澄。
这两位大郎,要不要这么像啊?
她暗地里叹了一声,抱着胳膊往后面挪了挪,压低声音道:“此信,便是在双禾之罪爆发之前,我的人从陶夫子的书房里搜出来的。而据我的人查探,这些信,乃是他人仿制。”
这些信正是欧阳嫣然生前放在陶夫子的书房里的,后被英宗搜了出来,辗转交给了李玄度。而秦素在看过之后,便请李玄度将这些信都收了起来,其用意,便是防着有这样的一天。
而今看来,她的这个选择还是明智的。
挂在三皇子房中的那幅字,之所以会让她觉得眼熟,便是因为,那字迹,实则与这几封信的字迹很像。
原本这件事秦素是已经忘记了的,而勾起她回忆之人,却是——丽淑仪。
若非前些时候她曾与丽淑仪有过一次“长谈”,就此知晓了一些事儿,秦素也不会想起那幅字来。因为,她们那次“长谈”的相当一部分内容,其实是涉及到了薛允衡。
不得不说,这位薛二郎,在丽淑仪的心中,已是根植甚深。
秦素不禁有些惘然起来,微微转眸,看向了琴室一角的大花斛。
那花斛中置着一束干枯的芦苇,泛黄的苇叶,在渐渐西斜的光影之下,疏然洒落。
那一刻,丽淑仪的说话声,似又在响起在了她的耳畔:
……上巳宫宴那天,我原本睡得很沉,却不料鼻中忽然就闻到了一股很刺鼻的味道,于是我一下子就醒了。醒来后我才发现,我的榻边正站着一个面生的宫人,生得很是娟秀,我便问她是谁,她却不肯说,只告诉我说,薛二郎叫她传信给我,约我在御花园相见……
……我当时脑子里昏昏的,也不知怎么的,竟就信了她的话,这心里却是……很欢喜。于是我便急急地要起身。那宫人便叫我行事小心些,别叫人撞破了去。又偷偷告诉我说,她会先去御花园等我,那薛二郎便与我约在了御花园的后门处,到时候自会由她带我过去……
……我收拾出来去了御花园后,便借故把服侍的人都打发走了,没多久,那宫人便与另一个宫人同来了,那宫人说她们是薛二郎遣来的,会带我去见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香气,尚没待我分辨出来那是什么香,我就又觉得头晕脑涨,只记得被她们扶着往前走走,可接下来的事情,我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秦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丽淑仪那张痴痴怨怨,却又满含深情的脸,仍旧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