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亭淑像是根本没注意到秦家诸女的反应,仍是漫不经心地四顾而视,复又抬起一幅翠袖,纤手指向了那几株樱树,笑着道:“便说这樱树吧,我们家里还真没有,莫说阿纤了,便连我也差点误以为,此处盛开的,是别一种桃花。”
言至此处,她停顿了片刻,蓦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么,花开只得一季,看看也就罢了,若换作了我,我是情愿拿这花去换些书籍笔墨的。我想,我们霍家,怕是永远也不会像你们秦家这样,弄出这样的一个园子。便是这打理花木的时间省下来,也能读一屋子的好书了。”语至收梢,已是轻笑了起来。
秦素向着无人处挑了挑眉。
这是讥讽秦家太有钱了?抑或,是以清贫自傲?
她偏过了脑袋,掩去了眸中那一抹没忍住的笑意。
这位霍家大娘子,可真是酸得够彻底的。最难得是明明口中说着酸话,偏还能说出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况味来,可惜她没长胡子,若不然倒能自称一句“老朽不才”,以增加这酸话的分量了。
“六娘可是觉得,我这话可笑?”霍亭淑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堪堪便点了秦素的名。
秦素一愣,侧眸看去,却见这位艳色照人的霍家娘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有着极浅的一丝轻慢:“六娘既得薛家郎君青眼,想必见识非凡,却不知可否见告,我方才的那番话,有哪里惹得你发笑?”
四下里越发地安静了。
东风吹动着落英,漫天飞絮若雪,翩翩舞落人间。
可叹的是,这般美景,却无一人来赏,那树下站立着的一众妙龄女郎们,此际个个神情僵冷,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除了秦素。
“霍家姊姊说笑了。”秦素的唇角弯出了一个甜笑的弧度,语声清而弱,和在浩荡的东风里,宛若风铎发出的轻吟,“我的见识就是我的见识,既不会因有薛家郎君送了我一程,就高出了许多,也不会因为我是从田庄回来的,就低了许多。就如我青州秦氏的名头,源自于颍川宗族十余代人的积累,与家中藏书是多是少、花木是繁是寡,又有何干?所以我才觉得,霍家姊姊的话,惹人发笑。”
“确实可笑。”不待秦素话音落下,一惯不喜多言的秦彦贞突然便接了口,语声舒缓,徐徐若拂面而来的暖风:“种树植花也成了空耗时间,却不知霍家姊姊又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你们昆泽的士族,难道尽皆住着光秃秃的院子?还有,若是五柳先生听了霍姊姊的话,又该如何自处?”
五柳先生乃是画道宗师,避居山野,犹喜种桃树,秦彦贞这是拿话堵人呢。
霍亭淑被她堵得一噎,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说起来,他们昆泽霍氏的家底,着实是有些薄的。
往上数两辈子,他们家不过是一介寒族。幸得霍亭淑的曾祖父学问好、运气也好,竟不知怎么得了郡守青眼,官至建宁郡内史,其后,霍亭淑的祖父官至县丞尉,族中亦颇出了几个读书有成之人,霍家也才勉强算是入了士族的大门。
不过,她显然未曾料到,身为最有实权的县中正家的女儿,竟然会叫个快要沦为商户的破落户家中的女郎,这就么给奚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