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投身进音符的浩渺翰海,晏清与翁怀憬皆有种日不暇给的错觉,诚然录制顺利赶在下午两点多提前收工,节目组空出近半天给他们来忙《梁祝》的事,这俩人也没敢耽搁,一回鼓楼就直接钻进琴房埋头忙到晚上八点多,甚至连吃饭都没顾上。
可奈何工作量着实过于繁冗,一番紧赶慢赶下来,等到临《笑傲江湖-东方不败》上画只有半个钟头时,晏清手头还空着一小部分铜管乐器和过半的中提琴、低音提琴的和声分谱未完成,翁怀憬揽下的第二小提琴声部也仅开了头。
赶回工作室接人的邵卿口水说干才将俩人连着乐谱笔记本电脑一同诓上车,兴许是考虑着沟通方便,翁怀憬跟晏清坐到了一排,前往细语艺联影院的路上他俩还不时低声交流着。
后排零星冒出的那些诸如“实际音高”、“记谱音高”、“某移调乐器的记谱跨度”之类的词,邵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见缝插针抛出的话题又几乎没得到什么回应,唯一的好消息是翁教授口风似乎有所松动,算是应下了明天直接去后海某私人录音棚赶进度的提议。
“集中试听会安排在后天,也就是周一下午,几轮沟通下来连沪交、冰交这种老牌乐团都表态将派人过来,帝舞的邓校又有意提供场地,怀憬啊…”
瞥到后视镜中俩人离得几乎快耳鬓厮磨,喜意上眉梢的她还不忘趁热打铁劝说着翁怀憬“正发愁没个合适的地儿呢,所以干脆我就先斩后奏给定了,你俩大差不差地能在那时候捣腾出首版数字音源就行,没必要这么赶,影院这都马上要到了。”
邵卿提到的数字音源是指周一试听会上向各家交响乐团呈示作品的必需品,仅配齐乐器、统好总谱他俩这工作还不算完。
晏清得通过protools/logicpro等专业软件依据《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完整的三乐章演奏进程,从庞大的虚拟交响乐音色库中为每一件需要出场的乐器制作相应演奏分音轨,最终再将数百条分音轨混音成数字交响音源供业内专家评鉴,这场试听会比起一般的古典音乐会在听众这块要严苛得多。
“综教楼的小音乐厅?邵卿!你是多想让他去我学校…”
意识到后视镜中投来的窥探目光,翁怀憬眼角一红,连忙往外一挪,不小心将几张乐谱洒落,美目含嗔顾盼向晏清她刻意清冷道“再说吧,等看看明天的进度。”
俩人说话间,黑色领航员已行至香河园路的oa当代广场,邵卿留意到旋转门外似乎聚集着不少人,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纸牌,满脸热切找进出商场的路人搭话。
“刚老章还催我说厅里头坐满了人,电影应该快开场了吧…”
上车那会邵卿就接了好几轮电话催促,骆冰这会已领着节目组全体成员早早坐进了影厅,边减速打起转向灯她边咕哝了一声“外头怎么还有这么多求票的呢?明明手机也能点播啊!”
“钱院不是带着费师妹、易祎几个去了五道口那家旗舰店,难道说…”
闻言晏清放下手中刚拾起的谱子,跟着翁怀憬往右侧的车窗朝外看了几眼后,兴许是近期被公开处刑的次数有点多,他俩一对视都心有戚戚然,担忧其中有诈的晏导提防地问向前排“这边也安排了首映活动,所以才这么多人?”
“怎么可能?我们也是有分寸的好吧!大家都是自己人,别老是疑神疑鬼,怪伤感情的…”
方向盘一摆,邵卿将车转进地下停车场通道,面对质疑她振振有词道“拢共就五百来张银幕开画,帝都全城都只有九家艺术、文艺类的专营影院,仔细一想我觉得观众热情高涨了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口罩、针织帽、墨镜等装备,晏清还没想好如何回应邵卿,身旁已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我们才不信呢!”
这番解释结合邵卿之前的所作所为,显然信服力不足,在负二楼停好车,再领着全副伪装的晏清俩人搭乘细语艺联的员工专用电梯上楼,她也明白某些人恐怕已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状态。
“我们?哦,我成外人了,拿你俩没辙,平时给你说又不听,是这样的……”
心里是又好笑又好气,邵卿只能耐下性子把骆冰的安排和这些天团队为发行所做的努力向依然将信将疑的俩人一一和盘托出,等电梯一停她很快收敛了声量,在一番小心观察后才负起手踏出门“情况就是这样,市场就那么大,能拿下的数字银幕我们全都拿下了,只能说还是低估了你俩的票房号召力,今天细语压轴公布的神秘男一号剧照又再添一把火,才搞得一时之间洛阳纸贵,走吧,晚点再说,你俩帽檐都再拉低点!”
跟随邵卿进到影院内,汇聚进甬道的人流中,途径〈一斛珠〉、〈二色莲〉、〈三字令〉、〈四栏花〉等影厅时,他们能清晰听到里边传来夹杂在阵阵惊涛拍岸声中的男中音激昂陈词,那是《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交代故事背景的垫场旁白。
「木棉映画的发行搞得不错啊,十三家跨地区经营的艺术与文艺院线,涵盖二十七座城市九十多间影院,匆忙之下能凑出五百多张数字银幕同时开画,预售还能被会员抢购一空,难怪昨天苏朦都得找过来取票,果然这是最好的时代,看来的确是我多疑了。」
思忖着邵卿说的数据,晏清加快步伐穿过大厅入口,他匆匆瞥到了厅外乌泱泱的候影长队,也见着李寒鸢正等在不远处翘首以待,小姑娘倚在悬着〈八音谐?〉牌匾的厅门外冲三人挥手示意。
「嚯,好多人,这有十几排吧!影厅名像是按词牌曲牌定的,至少有八个厅,规模比起大型商业影院也不逊色。」
低头进门绕到最后一排,跟着翁怀憬在角落预留的空位上落座好后,晏清望着前边座无虚席的架势,联想到外头人头攒动的光景,心中有些恍惚,在他“前世”的概念里,愿意去艺术影院看小众文艺电影的人群,多数都讲究观影体验中那种灯光渐暗、放映机略微抖动、换胶片盘转点瞬间的闪烁和白噪…等等诸如此类的“仪(zhuang)式(bi)感”。
几家硕果仅存的艺术影院一水全是胶盘影厅,放映的片源屈指可数,很多影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通过审批拿到放映许可,长年就那么几部电影往复循环,顶多再加上几部乏善可陈的独立电影人作品。
种种原因注定票房难以成为艺术类影院的盈利模式,没有固定观众回流,会员制什么的肯定想都不用想,自然也很难形成规模化运营的专业艺术院线,晏清没料到当初他做银幕资源功课时漏掉的艺术院线和前世的规模差别甚大。
「受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影响了,算上那些数目更多的胶片放映厅,艺术院线的市场体量其实相当可观,即使只深耕文艺片也大有可为,还有刷奖项的优势,所以“我”当时究竟出于怎样的想法才会选择蜇伏,明明演技一刻都没放松锤炼,讲不通啊,这会不会是一个值得深挖的点?」
随着和翁怀憬的关系渐入佳境,晏清自觉已差不多融进当下的世界中,可心中难免还是会对记忆中缺失的部分有所介怀,周遭能供探寻的线索日趋见底,拉着心上人回纽约拍戏算是一道追溯预案,而今有了新的发现,一时他表情管理有些没跟上,略显呆滞。
“看电影,没事的…”
思绪纷飞的晏清耳际袭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耳语,与此同时左手亦传来阵温润如玉的触感,转头他视线迎上把明媚的钥匙和一泓盈盈脉脉的秋水,身畔眼角沁红的翁怀憬吐气如兰道“最多再被挂一次横幅呗,我都不怕!”
“没有怕,只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心中顿时暖意升腾,晏清反手握住那只试图抽离的纤纤葇荑,往左边挪了挪,感知着翁怀憬身体微微一颤却又并未逃离开,他噙着笑抬头望向远处的大银幕“嗯,看电影吧,我们的第一次回眸要来了,特别喜欢这段,剪的时候看了好久。”
晏清口中的“我们”自然不是指他和翁怀憬,而是剧中的令狐冲和东方不败,可翁怀憬反常地没有纠正他,嘤咛一声“嗯”,乖乖随某登徒子望向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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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剧情已在旁白后迅速展开,天空旌旗猎猎,士兵披坚执锐,他们仗着船坚炮利,将一群扶桑浪人团团困住,姿态高高在上的明军将领洪门达遣了位知晓扶桑语的千户上前质问起一宗军火劫案,神情也是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