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挥手,叫来何昂替他看着。何昂一直跟着他,广禄面前,他是奴才,对亲王府里其他人,他能当多半个的主子。广禄让他接素格,在何昂眼里是给了天大面子。
那九看了一眼依墨,他不说话,依墨却已经明白,懂事的墩身,眼帘低垂“奴才就跟这儿伺候,不会乱跑。”
那九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扭身缓步上了左手长廊,几步台阶直通往值房。
廊下一溜儿半垂的风搭,风搭用的细竹篾子是上用的,也不知道怎么削切的,不细瞧,瞧不出纹理,当真的细如发丝,像是发过的燕窝丝儿。同样细的彩线缠出祥云纹,精致的让人叹服。桐油上过后的竹篾子如丝般滑,此刻轻轻泛着冰冷冷的微芒,落在上面的风丝雨片便被挡在帘外。
那九走的缓慢,过了随墙门,是一大片抄手游廊抱起来的庑房。他是府里所有太监的爷,院子里一队人在那儿候着,一见了他,立刻有人来迎,接进东间里。
他在帽椅上坐下,热汤就捧到了跟前,这是他的老例儿。润了手,从边上递过来胰子,打了一遍又一遍,将右手搓的发红。
成安没见过他这样,那九是个讲究人,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衣裳里的交领,每日雪白如新,一丝儿褶皱都没有。从前还跟王爷前伺候时,半旧的衣裳也是熨烫妥帖,跟他的人一样,做事也是极为干净利落。可再讲究,今儿也不对劲,右手再搓就该破皮儿了。
见他终于扔了巾栉,起身自己脱衣。旁边小太监脸都吓白了,跟过去要替他换,被挡住。成安丢个眼色,屋里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爷,今儿个的呈本都上来了,您是这会儿看还是待会儿用了膳再看?”成安亲自伺候那九换衣。
成安是那九救下来的孤儿。救他那年,他家的村子被鞑靼人屠了。成安睡觉呢,被吵醒后光屁股跑到门外,见父母都躺在地上,院子里一地的血,满村的火光,他站在院里哭声震天。那九一身血色的循声过来,蹲下拍拍他肩膀,最后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成安就点了头。
十二岁上,要不是那九拦着,他就要认那九当干爹了。
如今虽然那九不认他当儿子,但满府上下都知道,除了个名儿,那九就是他亲爹。
呈本是各处递上来的当日消息汇总。里面有日常的,也有那九吩咐下去打探的。
“挑几本要紧的拿来先看。其余的先搁着。”那九闭目养神。
成安应个“嗻”,却身退出去,从旁边托着盘进来。放下呈本,递上一个汝窑茶盏,“爷用茶。”
菊花淡淡的苦味从氤氲的热气里飘来,那九伸手接过,闭着眼喝了一口,受用。
成安乖巧的过来,伸手要替他捏肩,他拦住。看了一眼最上面的呈本,赭红册子。
他令下的呈本分五种色。宫里的和外戚的是赭红色。其余石青、藤黄、玉白、靛蓝,各有各的归类。一般百姓的消息用的是黑本。也不一而足,若是极紧要的,便是大红,那便是通天大事,不分身份。
“后面的事妥帖了?”那九捏捏太阳穴,问。
“爷放心,这事儿早就在筹备的,如今都料理清净了。遵您的令,知情的有限,如今算上身边的,就奴才跟您知道,主子爷那边,要不要透点消息?”
那九放下呈本,想了想,扔进一旁的火盆里,火炭烧的正旺,呈本腾起几股烟,簇的冒了红色火苗,不一会烧的干干净净了。“誉本不留。王爷那里也不用提。”
这就是不存档了,是连王爷也不让知道的绝密秘辛。不过他跟了那九后,这样的事儿也有过几起,他并不觉得讶异。在他心中,那九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他只需按着去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