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题目是,鼎革天命,不可违也,何独曹魏禅代是为天命所归,而司马代魏徒负篡名?
与现代人对曹操的主流看法多为负面不同,唐人对曹操基本上持正面评价,其中有两个关键原因。
首先,大唐是北方大一统王朝。
其次,隋唐的江山都是禅让得来,隋受禅于北周,唐受禅于隋,与始自于曹魏的禅代制度一脉相承,因此把曹魏代汉视为天命所归。
包括北宋,江山也是受禅得来,官方对曹操依然持肯定态度。
事实上武后之所以能以周代唐,与始自于曹魏的禅代传统不无联系。
而自南宋起,因偏安一隅,蜀汉才渐渐地被视为正统,纵观上下五千年,以征诛得天下者,唯有汉明两朝,其余自曹魏到北宋的近千年间,禅代才是政权更迭的主流。
明朝则是因太祖出于淮右布衣,凭武力定天下,故推崇征诛,驾乎唐宋,开创诸君之上,三国演义正是出于这样的大背景才尊刘贬曹,又随着此书在民间流传,曹操才正式被冠以权奸之名。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如果萧业在这年代写三国演义,绝对是被批判对象,因为政治不正确,贬曹便是贬禅代,继而否认大唐的统胤合法性。
而武后出这种题目,已经赤果果的表现出了代禅的心思。
要解这道题,从传统来说,汉末经黄巾之乱,群雄割据,汉祚已尽,曹操则因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有功于社稷,故而被视为天命所归。
反之,司马氏代魏,并不是曹魏气数已尽,纯粹是欺负曹家孤儿寡母得的天下,因此徒负篡名。
可是破题不能这样破,墨家有言:君尚贤,这一点也被儒家承认,并且作为禅代制的基础,话说李唐太宗高宗两代皇帝,足够贤明,武后欲夺李唐天下,就不能以君尚贤这个理由,关键是天命。
那么,要怎样论述天命鼎移呢?
萧业并不急于落笔,而是向左右看去。
果然,目力所及之处,尚无人动笔,甚至有人手腕颤抖的厉害,又有个别人,隐有压抑至极的愤怒闪现。
殿试没有主考官,设八名读卷官,除主考会试的四名侍郎级官员,又增加了四个侍郎,八人看着殿中发愣的贡士,面色也很沉重,考题出的如此明显,太后的野心已经遮掩不住了。
每个人都难以道明心里的滋味,有挣扎,有犹豫,有冲动,但是想想族中的父母妻儿,又化作一声叹息。
萧业也暗暗摇头,这些人如果按心中所想去落笔的话,就算不被杀,也不会受重用,外放到边远小县当个县令,指不定没几年就死在了任上。
随即萧业继续思考。
沙门在背后推动根本不能提,外道干涉皇权历来为士大夫所忌,可以做,但是不能明说,说出来除非能驱逐朝中的沙门势力,否则当头一刀逃不掉。
原因很简单,你提出了问题却解决不了,就只有解决你这个提出问题的人。
沉吟许久,萧业决定以人心破题。
天人交感,但天意不直接显于现世,而是由人心承接天命!
“臣闻尧严肃恭谨,光照四方,上下分明,族人用心,其为人简朴,以糠藜为食,故得人民爱戴,臣又闻舜“
萧业以尧舜禹为引,指出得民心者,上应天心,并以王莽为反例,论证不得人心,故而汉室中兴,曹魏平定北方,收流民以屯田,故有祖孙三代之治,而司马氏以诈术得天下,故上天以八王之乱,诸胡肆虐为惩,再以东晋享百年国祚,宋齐梁陈各仅数十年,论述人心与天命的关系。
当然,此处的人心不包括平民百姓,事实上古代所谓的民,指的是士及中小地主这一阶层,百姓又称黔首,是放牧的对象,不属于民的范畴。
萧业这样写,从表面上看,与武周鼎革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老调重弹,劝君主多行善政,但若细看,又不全是这个味道,偏偏处处不点明,全文模棱两可,说是也好,说非也罢,方的立场不同,可以读出不同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