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朱祁玉有多少的新政推出,大明朝廷的基本底色,仍然是极度保守的,极度保守是比保守更加保守。
比如朱祁玉之前就提出了国债,并且完善了其理论基础,但是大明的户部坚决持有反对意见,最后经过廷议,仅仅通过了五百万银币的国债,五年期将至,无论是计省还是户部,都对国债再次发行,持有保留意见。
持有保留意见就是反对,反对的理由很充分,无论是国帑还是内帑极其充盈,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是对交趾用兵,还是对哈拉和林用兵,亦或者是南下西洋,大明的户部和内帑,都充分保证大明军备的同时,还有余钱给大明京官们发点过年银。
陛下都穷到跟百姓们拆借了,那岂不是说明国帑、内帑上下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
计省王祜、内帑太监林绣、户部尚书沉翼、户部侍郎萧镃等人认为,大明朝廷,完全没有到向百姓和势要豪右们拆借的地步,就连礼部都稍有微词,朝廷向百姓借钱,成何体统,国体何在,陛下颜面何在。
总之,对于大明官员而言,仍然是那个样子,耻于言利,国债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儿,如果是正统年间国帑亏空,也就捏着鼻子借了。
朱祁玉综合了计省、户部和礼部的意见后,最终决定暂停国债的推行。
上一次发行国债,朱祁玉人在南巡,国债反而成了一场肉食者的狂欢,即便是朱祁玉人在北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百姓们无余财购买,而是这国债直接就被肉食者们给分得干干净净,一厘不剩,甚至都没轮到这宝源局的人分发,还有人私下交易,价格比之发行价还要贵上一些,买到直接转手,如同次贷一样,就可以非常快的卖掉套利。
这国债成了一门生意,而且是虚产,朱祁玉自然不会再发行下去了。
对于国债的作用,计省和户部的意见非常一致,在财经事务的国家之制中,国债和盐引的作用高度重合,只不过一个可以兑成盐,一个可以兑成银币,一个无息,一个有息,而且盐引也可以换成银钱,在大同府兑换,好过在浙江兑换,亦有利差。
国债之所以水土不服,发挥不了它的作用,还有一个原因,实在是大明的国力,太强悍了,强悍到连握着神器的朱祁玉,都不知道大明的上限,究竟在哪里。
朱祁玉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总是英明的,并不是每个决定都是对的,正如他对太子朱见澄所言,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正确的人,那是圣人,况且世间本无圣人。
关于给过年银的事儿,在大明两个大老抠都同意的情况下,自然是并无什么异议,这过年前的最后一次盐铁会议,在比较活泼且严肃的氛围下,逐渐接近了尾声。
“陛下,刚才收到了塘报。”兴安将一份加急的塘报放在了朱祁玉的面前,朱祁玉打开一看,满是笑意。
来自康国保民官、大明的墩台远侯、景泰二年二甲三十三名进士王越,已经到轮台城了,按照脚程,大约在过年前可以抵达京师。
王越这次是回京述职,过完年还要回到康国继续帮扶王复做事,王越回来的主要原因,是想家了,确切的说,出去了这么些年,再不回来到皇帝面前露露脸,皇帝陛下怕是把他们忘在了康国。
朱祁玉将塘报推给了于谦,于谦看完也是满脸笑容,又把塘报还给了兴安。
于谦笑容满面的说道:“喜事。”
至于什么喜事,这盐铁会议上这么多朝臣,二人并未详谈,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却让人感慨,陛下仍然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尊重于少保,就这递条子的动作如此自然而然,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陛下什么时候对别人做过?
于少保的反应也很有趣,他把塘报还给了兴安而不是陛下,为人臣之本分。
君圣臣贤,陛下和于少保依旧没有间隙,这让一些有着各种小心思的人,只能收收那些龌龊心思了。
朱祁玉在回讲武堂的路上,和于谦充分交换了关于吕宋总督的想法,于谦对于复设吕宋总督极为赞同,对于陛下提出的人选也非常理解,但是于谦始终不太明白,李成文都入京了,陛下对海外侨民的态度仍然是那个样儿,没有一点改变。
朱祁玉颇为认真的说道:“于少保,你想想,无论是王府就藩,还是这百姓分家,是不是分家后,就是各自一家人了?这侨民都跟大明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是,同文同种血脉相连,朕知道,但是这吕宋总督的人选,还是以大明人派遣为好。”
“吕宋距离大明太近了。”
“陛下所言极是。”于谦想了想,对于大明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完全没必要和陛下顶着来,海外总督之事属于探索,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其实和远近没有关系,一旦这次社会实践取得了成果,那么无论远近,官遣总督,就会成为定例,这一旦形成了定例,就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既得群体,再想动,那就得动刀子了。
朱祁玉看于谦赞成了自己的想法,眼睛微眯的说道:“这降袭制一出,这京师内养了不少的闲散的宗亲和衙内,这些人领着朝廷的俸禄,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斗狗遛鸟,一点正事没有,朕都替他们无聊。”
“正好要对这吕宋里挑外撅,就让他们去吧,谁做得好,这吕宋总督就交给谁,不是喜欢斗狗遛鸟吗?朕给他们一个岛,让他们随便上去斗。”
于谦闻言一乐,满是笑意的说道:“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看他们没有正事,替他们无聊,他们却是喜欢的,觉得有趣的?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
朱祁玉想了想低声说道:“不瞒于少保,朕当然知道他们自甘堕落,朕也就是坐在这位置上,没办法,朕就是看他们太清闲,给他们找点事做。”
朱祁玉是个俗人,这帮衙内整日在他眼皮子下面晃悠,有钱有闲,日子要多惬意有多惬意,朱祁玉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看着些闲散衙内和宗亲,自然是越看越气。
“不过嘛,还是本着自愿的原则,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当个米虫,大明也是养得起的,朕也不逼着他们。”朱祁玉靠在椅背上,到底还是让他们自愿报名,海外爵,海外职,早已拟好,朱祁玉要支持和鼓励大明的衙内和宗亲出海去,这帮人出去了,也就不祸害大明百姓了。
至于他们的破坏力,他们在大明有多大的破坏力,到了海外,没了朝廷和皇帝的压制,只会更强。
于谦为官经验颇为丰富,他试探性的说道:“陛下这诏书一下,消息散出去,这不自愿估计得被自愿了。”
“朕又没强迫他们,他们爹娘强迫他们长点出息,跟朕无关。”朱祁玉连连摆手说道,这强迫的锅,他可不背,他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自愿!
至于出海的衙内和宗亲,到底被谁自愿,反正不是他朱祁玉。
于谦听闻笑意更甚:“陛下也是个读书人,这读书人的事儿,自愿被强迫自然不算强迫了。”
读书人就是个框,啥都能往里面装。
朱祁玉哈哈大笑了起来,都是读书人,大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冰冷的政治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