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一愣,勐的摇头说道:“罗长史,你可真幽默。”
“啊?”罗炳忠的眼神有些迷惑,这官选官不行,民选官就成了幽默?
朱瞻墡摸了摸下巴说道:“在罗马帝国之中,皇后普尔凯利亚临朝称制之时,罗马各行省开始对那些愿意购买官职的人,公开出售官职。”
“如果你想劫掠赫勒斯旁图斯,你可以买下这个行省的所有官职,同样也可以买下马其顿或者色雷斯的官职…”
“如果你想买罗马皇帝,那不可以,因为皇后普尔凯利亚已经嫁给皇帝了。”
“查士丁尼是罗马帝国比较有为的皇帝,他颁布过法令制止买官的腐败。”
“但是查士丁尼的这项命令生效还不到一年,他本人便不顾已经写下的圣旨,和会由此带来的羞辱,着手比先前更加无所顾忌地磋商官职的价格事宜了。”
“而且不是偷偷地贩卖给达官显贵,卖官的地方,就是在市集的广场上,而买得官职的那些人虽然发了誓,要安土牧民,但还是比先前更加残忍地劫掠一切。”
罗炳忠惊讶的说道:“殿下还懂罗马史?”
朱瞻墡颇为郑重的说道:“略懂略懂。”
“孤可是大明监国亲王,这海事堂翻译的那些罗马史,虽然有些光怪陆离,但是还是能够去芜存菁,看出一些门道来。”
“中原王朝亦有卖官鬻爵之事,那个汉灵帝西园卖官,关内侯都卖,地方官比京官贵一倍,因为地方有油水。”
“两宋更替的时候,宋徽宗和蔡京,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啧啧,果然如同陛下所言,这太阳底下,还真没什么新鲜事。”
罗炳忠当然听明白了朱瞻墡这段长话的意思,就是罗马和中原王朝,大同小异,殊途同归。
他满是疑惑的说道:“殿下说了这么多,这和官选官,民选官有什么关系吗?”
朱瞻墡又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说道:“官选官的最终目的是世袭,你明白了。”
“汉灵帝和宋徽宗卖官鬻爵,你以为他们自己想?还不是官选官已经变成了世袭,既然控制不了,还不如卖掉换点钱咧。”
“卖官鬻爵是吏治败坏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一旦开始卖官鬻爵,就代表着官选官的世系化彻底完成。比如岳武穆岳飞就曾经在韩琦这个相门家里打长工,啧啧。”
“卖官鬻爵何尝不是一种民选官呢?”
“官选官和民选官,这个民又是谁?”
“占据了分配地位的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们,在这个民选官过程中,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旦从官选官转变成了民选官,这帮致力于世袭化的官选官们,怕是要乐上天了,不用为之努力了,一步到位了。”
“罗马帝国有一句谚语,叫有人出生就在罗马。”
罗炳忠立刻接了一句说道:“也有人出生就是骡马。”
朱瞻墡愣了片刻,才听明白了罗炳忠的谐音,哈哈长笑了起来,这个罗炳忠是真的很有趣。
即便是法提赫已经攻破了君士坦丁堡,并且登基称帝,自称奥斯曼帝国,即便是泰西有七大选帝侯的神圣罗马帝国,大明都从没有以帝国称呼他们。
在大明的礼学士眼中,他们也配叫帝国?
罗马绵延千余年,可以称之为帝国,其他的国家,都不配称帝国。
朱瞻墡笑了很久才说道:“所以,民选官这个事儿,勿要再提。”
“你罗炳忠可是孤这襄王府的牌坊,你出门和人讨论吏治,开口闭口民选官,别人还以为你是翰林院的梦想家呢。”
罗炳忠忧心忡忡的说道:“那殿下,臣愚钝,这官选官,最终要走向世袭,是吏治败坏的根本,那怎么才能根治呢?”
朱瞻墡摇头说道:“没有根治之法,但是保证科举在制度上的完备,乡试和会试的公平,能够缓解这个世袭化的过程。”
“大明总归是要亡的,就是早晚的事儿。”
“要不说还是孤这个侄儿有法子啊。”
罗炳忠瞪着眼睛问道:“这和陛下英明,又有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了!”
朱瞻墡言词确确的说道:“防止世袭化的第二法门,就是极大的增加读书人的数量,这样官选官想要世袭化,就变的难上加难了!”
“你想想从一百个秀才里选一个举人,和从一万个秀才中选举人,选出自己的弟子可能性是不是小很多?”
“就跟钓鱼一样,若是池塘里有一百条鱼,你放了一条鱼进去,把自己放的鱼钓出来已经很难了。”
“但是你池塘里有一万条鱼,放了一条鱼进去,想把自己放的鱼钓出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陛下的农庄法,包括最开始就刊印、提倡俗字,再到现在鼓励大明农庄建设手工作坊,都是在增加鱼塘里鱼的数量啊。”
罗炳忠认真的咂了咂这些话,颇为郑重的说道:“殿下高明。”
“是陛下英明。”朱瞻墡立刻说道:“孤一个不分五谷的亲王,也就是看陛下的这些政令,若有所悟而已。”
罗炳忠伸出两根手指头说道:“殿下啊,臣还是有点不明白,这官选官是怎么世袭化的?”
朱瞻墡从奏疏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本奏疏说道:“这是江苏常州提学官刘延福的奏疏,他以貌寝为由,提议在乡试之后,增加一轮面验。”
貌寝,就是长得丑陋,在大明长得丑不能做状元,但是可以做进士。
比如景泰五年的状元郎丘濬,就有人以貌寝为由,要拿掉他的状元郎。
大明皇帝还是把状元郎点给了丘濬。
会试之后有殿试,殿试大约就是类似于会试之后的面验。
朱瞻墡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能看明白这个面验想要做什么吗?”
“这刘提学,面验面验,自然是又验。”
“他可不是想看长得是否中看,只是为了把湖名的乡试,变成了不湖名的面试罢了。”
“比如罗炳忠是天津卫的秀才,屡次乡试,次次文试第一,但是就是不能中举,因为貌寝。”
“至于你到底长得丑不丑,朝廷哪里知道?这就是在僭越陛下的权柄,这就是官选官的世袭化。”
“你,懂了吗?”
罗炳忠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之前还觉得文试之后加一轮面验,排除了貌寝之人,能让朝廷明公们少磨牙吵架,这主意还挺不错。
但是细细一看,他这越看越是心惊胆战,他打了个哆嗦说道:“好狠辣的读书人啊!”
“罗长史狠起来真是连自己都骂!”朱瞻墡没好气的说道,罗炳忠可是正经进士出身,不是举人了。
罗炳忠摇头说道:“臣不配。”
他哪敢自称读书人,这等毒策,他都不知道从何想起。
朱瞻墡将手中的奏疏扔进了垃圾桶里说道:“这个刘提学上完这道奏疏,就被陛下的缇骑给拿了,他是苏州科场舞弊桉牵头的人呢。”
“陛下心狠啊,怕是要把他和夏时正一起扔进解刳院了,这奏疏,算是他的绝笔了。”
乡试只靠笔试,也只是相对公平,因为出身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有的人只能读卫所儒学堂,有的人读家学,老师是讲延学士。
但是在乡试之后,加一轮面验,绝对是毒策了。
罗炳忠整理着奏疏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上次说准备头版,这准备的怎么样了?”
朱瞻墡的笔尖停顿了一下问道:“罗长史,孤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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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之后加一道面试,真的是为了筛选举人的贤能,而是制定差异化的、主观性的标准进行筛选想要筛选的人,进而实现官僚世袭化呢?这个大家自行判断蛤,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