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不说得过殷云舒,都不宜多说话。生母的灵前同他人吵闹不休,会被说成有意惊扰亡者,不敬逝者。
这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殷燕只得将怨恨藏于心里,努力地吸了吸鼻子后,滚下几滴泪水来,“多谢四妹前来送别母亲,母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心中却在暗想,希望母亲的亡灵助她一臂之力,除了这个猖狂的殷云舒!
“不管怎么说,大伯母也照看了我几年,我理当来送送她,不是吗?”殷云舒微微一叹,说道。
是呢,那几年,殷姚氏从她身上榨了多少钱出来?她要搬走时,殷大夫人一百个不乐意呢!真爱她吗?爱的是她的钱吧。
她把属于自己的财产收回了,殷大夫人姚氏马上恼羞成怒了,各种陷害轮番上阵。
殷云舒垂着眼帘,唇角露了一抹浅浅的冷笑。
“四妹有心了。”坐在一旁静静打量着殷云舒的殷鹂,淡淡开口。
也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看到殷云舒这种瓜子脸颊,细眉杏眼神情冷傲的女子时,总能看成顾云旖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个殷云舒本身就是顾云旖父亲的另一个女儿?
不然的话,她为什么看殷云舒,越看越像顾云旖呢?那张脸,叫她心中很是不舒服。
所以,她只想让殷云舒死!
她不想再看到这种脸!
永远不想!
殷云舒朝殷姚氏的棺木施了一礼,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淡淡看向殷鹂,“大姐姐。”又朝殷鹂的儿子微微屈膝一礼。
殷鹂的儿子,长得并不像宇文恒,而是更像殷家人。
宇文恒生得个子颀长,眉目深邃,英武之气十足。
而殷家人生得阴柔些,不管男子女子,都是那种细眉细眼,漂亮是漂亮,不过,女儿气强,男儿气弱。
殷鹂的儿子便随了殷鹂,若是穿着女装,便是个十足十的女孩儿了。
而且他长相女气,胆子也女气,看人的眼神,一直是怯怯的躲闪的,殷云舒不禁皱了皱眉头。
有个强势的母亲,却生了个胆小如鼠的儿子,这可真是个悲哀。
顾云旖的弟弟顾铭,两岁时没了父亲,全靠书卷气浓的寡母一手调|教,也没有教成一个女气的男孩子,反而自小喜欢舞刀弄棒,七八岁就敢带着护卫进山围剿山匪,十岁时亲自组建了一只五十来人的私人护卫队。
十二岁,就跟着顾云旖走南闯北征战天下了。
她看着长大的顾铭啊,却被殷家姐妹俩,合伙算计着,最后,丢了性命!
殷云舒静了静心神,神色平静看着太子,“太子殿下。”
过了年,才刚刚十岁的太子,迎上殷云舒的目光,身子下意识地一抖。元敬皇后?脸颊很像,眼神……眼神几乎是一样的。
“平……平身吧。”少年太子将身子往殷鹂的身后藏了藏,怯怯说道。
这越发叫殷鹂气极了。
堂堂太子,居然怕一个小小民女殷云舒?她怎么生了个这么没用的儿子?殷鹂气得脸都白了。
殷云舒微微勾唇,“多谢太子殿下。”便走到一旁敬香去了。
接着便是来客上香,宇文熠和卢明轩这时走进了灵堂,卢明轩打量了一下四周,不屑地微微扯了扯唇角。
宇文熠的目光望一眼前方的殷云舒后,冷冷落在殷鹂的脸上,半晌才挪了开去。
殷鹂最怕宇文熠了,这位熠王的脾气,不一般的暴戾,之前顾云旖活着时,他如影子一样跟着护着,谁说顾云旖半句坏话,他能杀对方全家的那种,那个祁王不过是开个玩笑要顾云旖陪着睡一晚,他居然亲自杀进城中,将祁王的头砍下来,吊在了城门楼上。
想到她暗中给顾云旖下毒的事,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又一想,应嬷嬷已经替她死了,顾云旖也死了,她怕什么呢?死无对证了。
有来客吊唁,主家殷家人是要回礼的,白氏拉着女儿殷怜蓉先回了礼,“熠王殿下,卢五公子。”又朝另外两个来客颔首回礼。
殷家其他族人跟着回礼。
殷鹂和殷燕也起身,一起喊了一声“熠王”。
小太子也怯怯喊着,“熠皇祖父。”
这个称呼,宇文熠不大喜欢,他还有没成亲呢,居然被人称作爷爷了?可谁叫太子的父亲宇文恒是他堂侄儿呢?听不习惯,也得受着。
“过来,怎会跟一群女眷在一起?”宇文熠木着脸,沉声说道。
“……是。”小太子怯怯走了过去,伸出手来,大胆地抓着宇文熠的手指头。虽然这位皇祖爷爷成天板着脸,看谁都像杀父仇人似的,但至少不会像母后一样,歇斯底里的吼他。
所以宇文熠一喊他,他心中是狠狠松了口气。母后,看不到时想念,看到了又恐惧,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上完香,马上有殷府的仆人引着客人们离开灵堂,去了别的屋子休息,宇文熠是男眷,又是贵客,休息的地方,自然和殷云舒不同。
卢明轩和他一起进来的,离开时,也是一起。
殷云舒是殷府的女眷,去的则是另一处地方。
看到儿子跟着仇人走了,殷鹂气得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殷燕轻轻扯扯她的袖子,“大姐,怎么啦?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回屋休息吧?”
殷鹂点了点头,“也好。”她哪是不舒服,她是气的!
不过,殷燕劝她离开,她正好借机和殷燕商议商议晚上的行动。在灵堂这儿人太多了,说话不方便。
另外,时不时的哭丧声,吵得她头疼。
姐妹俩没有跟白氏说一句话,就这么目中无人的离开了。白氏不悦地挑了下眉头,低下头去。
倒是她身边的嬷嬷不满地小声说道,“少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小姑子,她们是少夫人呢。”
“少说几句,叫她们听见了,你还有命没?”白氏横了一眼嬷嬷。
嬷嬷马上闭了嘴,但那心里,却替白氏打着抱不平。
……
殷燕扶着殷鹂,来到灵堂隔壁的屋子休息,宁玉和秦琳守在屋外。屋里,只有殷鹂和殷燕二人,说话,就不必顾忌许多了。
“大姐,熠王居然将太子带走了,那晚上的行事……”殷燕抿了抿唇,“我担心,熠王会护着殷云舒,会拿太子做挡箭牌。”
“该死的宇文熠!”殷鹂也恨呢,“他怎么也来了?咱们又没有请他来!他和殷府的关系也一般,怎么无端来了这里?”
“会不会是跟着殷云舒来的?那有他在,咱们今晚的行动,怕是不好办呢。”殷燕开始担心起来。
“不行,得想法将他弄走!”殷鹂的目光,变得狠戾起来。
对付一般的人,殷燕有办法,可对付宇文熠,殷燕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大姐,我想不出主意来,你有好办法没有?”殷燕皱起眉头。
“办法……”殷鹂眯起双眼,双手紧紧抓着裙子摆,正烦躁时,她听到屋外有人喊了一声“三小姐快回屋去,这儿有怪兽呢。”
“我不嘛,我要来这儿玩。”殷莺撒着娇。
“你不走我便将你关黑屋里去。”
“别关我,我走就是了。”
殷莺……
想到殷莺,殷鹂便想到了占了殷莺便宜的永王。
那个老东西!
殷鹂咬了咬牙,为了长久,她只能对不起妹妹了,“燕儿,你派个可靠的人,拿上三妹的帕子悄悄去请永王来。永王是皇上的亲叔,是宗人府的宗人令,执管皇室子嗣一切事宜,除非宇文熠永不娶妻,否则,都得向永王低一下头,求着他发放婚书。永王一来,就能稳住宇文熠了。”
殷燕眸光一亮,“是,大姐,我这就安排人去请永王。”
……
灵堂正厅的左右两侧,有不少小间的厢房,是专供客人们临时休息的。
殷云舒只是殷家大房的亲眷,不必像殷鹂白氏那样,站在灵堂里迎客。
敬了香后,她便被管事嬷嬷带来客房休息,等着晚上的守灵。守灵,是要殷氏近亲全部出席的,她是殷姚氏的夫家亲侄女,所以她不能缺席。
管事嬷嬷离去后,留了一个大丫头站在客房里,随时听差。
殷云舒认得这丫头,这是殷燕的人,殷燕夫家尚武,殷燕身边的丫头,都会些拳脚功夫。
只是不知这个丫头的功夫,有几分的厉害。
“你不是,二姐姐的侍女吗?”殷云舒挑了眉尖,看着那大丫头问道,声音平和。
丫头眼神跳了跳,心说殷云舒好眼力,她跟着殷燕身旁时,只在前天和殷云舒见过一面,这殷云舒就记下她了?
她记得殷燕的吩咐,如果被认出,就按着事先交待的话说,丫头便说道,“四姑娘好眼力,奴婢原是大夫人身边的人,后来跟着二小姐嫁入管家,今天这府里人手不够,二姐姐叫奴婢也来当差。四姑娘若是有个需要,可以随时叫奴婢跑腿。”她长着一张圆脸孔,模样没有攻击性。
殷云舒打量她两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微闭了下眼,靠在贵妃椅上小憩去了
贺兰从一侧的榻上,取了块毛毯盖在殷云舒的身上,借着毛毯的遮挡,贺兰在她手心里写道,“那丫头呼吸极轻,会武。”
殷云舒反手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中写道,“我看出来了,咱们装着若无其事,看他们作什么妖。”
贺兰抽回手,坐到一旁的椅上,拿出腰间荷包里的几根彩线,编起缨络来,她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儿,但双耳,却捕捉着四周的声音。
被殷燕派来服侍殷云舒的侍女,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殷云舒,只觉得她沉静如水,跟殷家人口中传说的那个心狠毒辣之女的形象,判若两人。
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富家闺秀嘛,比府里的孙小姐殷怜蓉还要恬静如水,二小姐和皇后大小姐,为何像防贼一样防着殷云舒?
侍女百思不解。
只是,她马上又想到过了今晚,这位殷家最貌美的姑娘殷云舒,就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便敛了心神,垂下眼帘来。一边是掌着自己身死契的主子殷燕,一边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殷云舒,她当然选择站队殷燕了。
殷燕的侍女悄悄打量着殷云舒,贺兰也在观察着侍女。
她发现,这侍女的功夫,居然不弱!
可见,殷燕殷鹂二人,这是下了大代价,要殷云舒今晚死!
时间静悄悄地过着,不知过了多久,有仆人走到门口,问着殷燕的侍女,“到饭点了,吃的要端过来吗?”
那侍女摆摆手,走来问着贺兰,“吃的要端来吗?”
殷云舒这时睁开眼来,看了眼窗外,原来,天色已晚了,这是要行动了吗?“也好,端些来吧。吃了好守夜。”
侍女朝殷府的仆人点了点头,那仆人看一眼殷云舒,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晚饭端来了。
托盘上有四个碗。
两个碗里装着白粥,一碗咸菜,一碗干萝卜条。
贺兰看了直眉头。
殷云舒却神色平静,她知道,这是阴山县的风俗,家里死了长者,只能吃素,还必须得吃最差的,意思是离了长者,今后只能吃苦了,得时刻想到长者生前的好处。
别看饭菜这么差,还必须得吃,不吃,便是不敬逝者。
仆人将饭菜连托盘放在桌上,就离开了。
侍女说道,“四姑娘请用晚饭吧,吃了晚饭,先休息着,午夜时分去灵堂接替二小姐。”又道,“阿兰姑娘也跟着用一些吧。”
殷云舒点了点头,走到桌旁坐下了,从侍女手里接过筷子来。米汤清得可见人了,殷云舒拿筷子在米里搅了搅,夹了块萝卜干放在米粥里。
贺兰在桌下拉着殷云舒的裙子摆,示意她别吃,当心有毒。
殷云舒怎会猜不到?她放下筷子,对那侍女说道,“我要辣椒。菜不够辣,我吃不下。”
侍女一愣,辣?
殷云舒淡淡说道,“我母亲是蜀地人,我也自小爱吃辣。蜀地都吃辣,你不知道?可这菜里没有辣椒,这叫我怎么吃?大伯母丧期不宜吃肉,但没有说不能吃辣吧?”
这饭菜里,放有特别的药物在里头,侍女一直站在一旁,便是为了好监视殷云舒主仆吃下去。
为了哄殷云舒早些吃下去,侍女只得说道,“四姑娘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取来。”
“好,我等着。”殷云舒端起碗,喝起粥来。
侍女看她一眼,走出去了。
可是,等侍女一走,殷云舒马上将粥吐到了帕子里,又将帕子卷了卷,扔到屋中的火炉里去了。
贺兰马上拿火镰搅了下炭火块,将那帕子盖住了。